路不近，从北京城到河北蔚县有近三百公里山路。我天不亮出发，走夜路，这春节前的凛冬行就这样开始了。零食打包，热茶灌好，相机、备用电源，临出门我还塞进了两桶方便面。
山路崎岖尤其是冬季，荒山有积雪，枯树、寒鸦，当天幕被一层层揭开等至天色大亮时，我的小车也终于摆脱了群山的围剿，冲出迷雾，抵达了河北省蔚县西南的暖泉镇。
暖泉古镇位于燕山山脉与太行山和恒山之中的壶流河盆地。这个建于元代的古镇因为一池不冻的泉水得名，也因为其间有三座明朝的古堡而在整个蔚县独树一帜。
多年前，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时，正是旧历年末。家家户户或走亲聚友，或置办年货，暖泉西市路上不多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镇里的店铺，像样些的酒楼，兜售古董的旧门脸，还有山货店，搞批发的菜店……都齐齐地关了门，或者即便有的开了张，也顾客寥寥。唯有几块镶了金的招牌，几对崭新的吉祥对联，还有两三只通红的大灯笼，在街头巷角映出年节的喜悦。
暖泉镇西市路是条古街，又斜又弯还有点破旧，然而路南的“西古堡”却不一般，是游客的必去之处。在古蔚州“八百庄堡”里它是最独特、也是保存最好的一座。当年姜文拍《鬼子来了》最后一场戏就取景在这里。话不多说，当我急切地踏入古堡城门那一刻，便被它独特的瓮城吸引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瓮城。它面积虽小可围墙却比堡墙还高，几百年前守军就是借此高度，从四面围攻敌人做到了真正的“瓮中捉鳖”。此时刚好一对情侣走过，女孩穿着时髦，漂亮的高跟鞋在经年累月的条石沟槽里熟练地左右躲闪。那一刻的温馨让人忘记了这座瓮城在战时的残酷。
作为曾是塞北与中原接壤的要冲，防蛮族入侵的征战在当时一定非常惨烈。本地人管这里叫“虎抱头”，为什么呢？因为古堡的道路来自西边，而瓮城入口却是朝东。它“故作曲折”的设计是为让来兵必须先绕道东面才能进堡。即使城池被攻破，敌人也无法顺顺当当地进城，可有效延缓敌人的进攻速度。说到这里，我还是很佩服古人的智慧。
暖泉镇自古就是“三堡六巷十八庄”。在小小的古镇里连修三座城堡（北官堡、西古堡和中小堡），它们互为犄角的态势，足以说明其军事意义的重大。
走进城堡，北门与南门间是笔直的一条主路。街铺林立，明清式的铺面前个个都悬着红灯笼。冬日，猛烈的阳光不知何时照进了古堡，那湛蓝的天与金色的墙仿佛再一次将它复活，空旷的街巷瞬时间被映得通体发光。
据说当年从北城门到南城门铺的全是条石，今天主路被新铺过，唯独留下翁城门下一凸一凹的车辙印子和光溜溜的老石头把几百年的风雨征战全凝固到了脚下。堡内除了南北向的主道，它东西还各有三条小街。穿进小巷，在无人的巷中我找到了晚清时留下的砖雕，不露声色的木构件，还有残缺的吻兽，起脊的屋檐。有老式四合院的门楣，也有因近临山西而夹杂其中的晋雕味道。
年关将至古堡异常冷清。沿主街的一溜店铺开张的不多，游人稀少只有塞北的冷风从街头灌到巷尾。溜达久了我有点饿，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张的豆腐铺，老板却正要打烊，“游客太少，我也准备回家了”大叔一边憨厚地笑，一边为我重修加热。拎着一兜热腾腾的卤水豆腐干，我边走边吃，嚼劲十足。
当年，清军入关后明朝的防御设施，像长城或这样的军堡都失去了作用。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后，古堡有了更多的市井之象。“二百余年风鹤无警，驿马不惊”足以说明入清后这里的一片安宁。曾经的防御工事，也逐渐成了庙宇的集中之地。瓮城内后盖了地藏殿、鬼王殿、还有十阎君殿、三义殿、马王庙……此外另有戏台一座、钟楼两座、鼓楼两座。当地人都说“我们住在大城堡，神灵们占着小瓮城”。
这确实是西古堡最大的特色。今天，南瓮城内有“拥挤”的各式庙宇和戏台，它们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让来人目不暇接。
站在瓮城脚下，我仰望城楼上颇有山西风味的庙宇楼阁，仿佛看到神仙们安然的面孔，祈福平顺的对联，还有香炉内冉冉升起的青烟。这一切也许能让当年的守城士兵安心了。曾经集作战指挥与工程智慧于一身的瓮城，还有为了战时快速调动人马和运输给养，而独立修建的快速通道，如今已成了游客们饶有兴味的拍照之地，是人们祈福的场所，还有本地人平静的生活……这一切都不禁令人感叹，历史的风烟就像那空中被吹散的流云，时光远去而不留痕迹。
在平坦的壶流河盆地，曾经西古堡30米宽的护城河如今已是良田和村庄。想当年河流几乎环绕城堡一周，那时候在壶流河河畔它可曾像孤岛一样矗立？今天荒凉的枯河已成了农人的田地，唯有依稀尚存的河床，在残冬里让人感叹沧海桑田。古蔚县“八百村堡”也许每座古堡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打过多少仗，多少将士战死沙场，然后又经历过多少变迁它们成了今天的模样……
冷风骤起，恒山山口的风呼啸着灌进暖泉古镇，一条街空荡荡，尤其在这样年末的傍晚好像冷得更是彻骨。豆腐干已经凉透，天上撒下零星雪花，回家的路又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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