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悼亡”题材了。因为,人世间最悲痛的,莫过于生死离别、阴阳两隔。逝去的人,我们再也无法弥补遗憾,再也无法同溯过往。可这种悲痛,又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
所以,白居易元稹“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呼喊令人落泪。
所以,元稹对于韦丛“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无奈令人黯然。
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呢喃,更触动了许多人内心的柔软。
只是,悼念逝去的爱人时,许多人心中的悲痛的程度或许是相同的,可倾诉出来的文字,却很难超越元稹、苏轼等人的悼亡诗词。本以为苏轼之后,再无悼亡词,然而贺铸的一首悼亡词,却不落下风。
贺铸因为外貌不佳,有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叫做贺鬼头。不过,他的身份地位却很高,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并且娶了一个同为宗室贵族的女子赵氏为妻。
只是,因为为人疏狂,贺铸仕途并不顺畅,加上喜欢喝酒,所以一直都是担任些没什么实权的小官。1110年,年近天命的贺铸见仕途无法取得什么成就,便非常郁闷地辞职了,闲居在苏州。
然而,事业上的打击还没缓过来,那个与他举案齐眉,一起共苦许多年的妻子赵氏却去世了。次年,贺铸又回到和赵氏一起生活的地方,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一首《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前两句平铺直叙,简单易懂,可偏偏有一种莫名的心痛。
重新走过苏州城的西门,街道繁华依旧,庭院草木依旧,看似什么都没变,但街道的行人,早已来来回回换了许多面目。庭院的草木,也已经经历了一个春秋。虽然东风重来,但当时花已零落成尘,而陪伴贺铸数十年,那个最重要的人,也不在了。
泪水忽然从贺铸眼中缓缓滴落,苏州城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同来,却不同归?贺铸痴痴地问妻子,可是妻子无法回答了,他在问自己,可自己也无法回答。
枚乘《七发》记载,龙门有桐,其根半死半生,斫以制琴,声音天下之悲。半死桐,也就是指贺铸的丧妻之痛,而且,还是在贺铸年老之时,失意之时,最需要陪伴之时。两鬓斑白,却失去了那个相互依偎的爱人,这多么令人悲痛。
人的一生,如露水般短暂,赵氏这颗露水,已经消逝在阳光之下,她的一生已经走完了。可贺铸怎么办呢,他应该如何走下去?
他不知道,他只是在曾经共同居住生活的庭院徘徊,这里记录了他们曾经的悲欢喜乐。他只是久坐在新坟之前,这里永远定格了赵氏的音容笑貌。
长夜无眠,贺铸卧在空床之上,静静地听着南窗的秋雨,秋雨碎了黄叶,也碎了贺铸的心。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替他在灯下熬夜补衣服了。
畅销书作家安如意曾说不喜欢贺铸这首《鹧鸪天》,因为她不喜欢那种潜意识里视妻子为贴身免费保姆的男权主义。
这般充满温情爱意,令贺铸永生难忘,每每想起情不能己的一幕,却被安如意理解成“视妻子为免费保姆的男权主义”,这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那种爱情融为亲情的婚姻吧。
后世将这首词,与潘岳的《悼亡》、元稹的《遣悲怀》、苏轼的《江城子》并称为“四大悼亡诗”。所以说,贺铸的《鹧鸪天》称不上前无古人,但也是后无来者了。而能够达到这种艺术成就,或许就是陈寅格对《遣悲怀》的评价,夫唯真实,遂造诣独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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