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美国纽约皇后区缅街的一幢住宅里,一位年近七 旬的华裔女士正坐在窗前,凝神注视着花园里M簇簇的灌木丛,思 绪早已飞到大洋彼岸、她的故乡——中国安徽肥东县的六家畈村。
她叫吴世珊,是纽约市皇后区华妇会终身名誉会长。她自 1946年随丈夫弗朗克先生来美定居后,40余年来,满怀祖国的 眷恋之情,热心为来美的中国同胞服务,深得同胞们的敬仰和爱 戴,1987年成为第一位荣获全美妇女会颁发的苏珊-安东尼奖的 华裔妇女。
此刻,吴世珊女士的目光又转向室内。墙上的日历已翻到1月 13日。如同往常一样,今天仍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处理:几位刚到 的中国留学生要安排吃住,一对华人夫妻长期不和要调解,一位 老同胞的遗嘱问题……但今天对她来说,更有一层非同寻常的含 义:半个多世纪前的今天,1938年1月13日,她的伯父吴中英、 父亲吴中流等人,却因积极筹划组织乡村抗日武装,竟被人诬指 为“伺机投敌”而惨遭杀害。这就是当年安徽著名的“六家畈汉奸案七此案虽早已昭雪,但真正的元凶并未受到制裁,案件原委 也未给予应有的阐明,真相也因此未能大白于天下。一直到了 1987年,家乡肥东县政协经多方调査,写成1万多字的文章,将 此案经过及真相披露在县文史资料上,美中文报纸《亚美时报》当 年即予以转载;1990年,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又将该文在 省文史资料上全文发表,广为发行传播,.洗去了蒙在吴中英等人 身上长达半个世纪的污垢吴世珊获此消息后,甚为欣慰,也十分感谢家乡政府和人民。她写信给家乡政府,表示将落实她家祖 房政策补偿的1万多元及退还1000多平米的祖房捐给六家畈村 母校养正小学,以表赤子之心。
吴世珊女士的目光从日历上移开又转向窗外,她仿佛看到 六家畈村家院里那两棵高达十几米的白玉兰树,仿佛看到父亲和 伯父又在院里踱步谈心,几十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为抗日四绅士联手拉武装
1937年深秋,肥东六家畈村吴宅。
客厅里,50岁开外的吴中英正和二弟吴中流商量着成立抗日 武装的事情。上个月,也就是10月里,张治中将军在参加了整整 40天的八-一三淞沪抗战之后,未到战役结束,就被迫交卸了职 务,暂回家乡休整。张治中的家乡巢县洪家瞳,与六家畈相邻,张 治中回到家乡,发现治安混乱,对支援前方抗战十分不利,便邀 请吴中英、吴中流兄弟过府相商,拟成立“黄麓实验区",实行地 方自治。11月中旬,张治中奉召返回南京。而吴氏兄弟便根据张 治中的意见,筹划成立合(肥)、巢(县)水陆联防办事处,作为 “黄麓实验区”的组成部分。并将这一打算函告张治中将军。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第六部部长陈立夫致电刚由淞 沪前线返乡、借住六家畈村的原国民党安徽省党部宣传部长李蔚 唐,要其在合肥组织民众成立抗日武装,以配合军队抗战。李蔚 唐接到电报,十分兴奋"四处张扬,准备一试身手。吴氏兄弟得 知后,便前往李处拜访,提出大家联手抗日,并愿意把自家的自 卫武装拉出来,还举荐了也是暂住六家畈的原黄麓师范校长杨效 春,因为杨手里也掌握有一个排的护校武装,是当年春由张治中 向南京卫戍司令部借调的。
经过一番筹划,事情有了眉目,吴氏兄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殊不知,一场祸事正向他们袭 来。
泄私愤二小人背后施暗箭
转眼已是冬季。二吴和李、杨筹组抗日武装一事在合肥城已 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在谈论着这件事。其中有两人打听得格外 起劲,一个叫金维系,合肥人,曾任国民党安徽省党部委员;另 一个叫张拱宸,霍邱人,曾任安徽省政府委员。两个都是国民党 西山会议派分子。抗战后,两人先后由南京返回合肥,无家可归, 便成天鬼混,生活捉襟见肘,整日价梦想着发横财。这两天打听 到李蔚唐接到陈立夫的指令,准备与地方士绅吴中英、吴中流等 人合作组建抗日武装的详情,便又约到一起,动起坏脑筋,盘算 着如何从中捞取一星半点油水。
金维系与李蔚唐曾在一起共过事,但为竞选国大代表,两人 结下了不小的怨恨。论声望,金不如李,金便玩了一个花招,他 搬出李的叔父李应生(曾任省府委员,与蒋介石有些关系)来参 加竞选,以为以此可压住李蔚唐。不料,李蔚唐一路得手,还是 当选了。这一下,把金气得半死,总想着寻机报复李蔚唐。但现 在人家是搞抗日,这可从何处下手呢?就此罢了又不甘心。而吴 氏兄弟又是块大肥肉,吴中英民初曾官拜安徽省军政司司长,代 理过安徽都督,后又任过陇东镇守使,辞官后在山西经营过煤矿, 后又在芜湖开办湖滨垦务公司;吴中流曾任含山县运漕厘金局总 办和甘肃省清水县知事,后协助其兄吴中英经营湖滨垦务公司.吴 家在合肥又是名门望族,能搞它一下,油水可不小。何况如今安 徽已是桂系的天下,俗话说,一山难养二虎,我告你CC李蔚唐, 广西佬能放过你!古时赵高指鹿为马,我今天一不做、二不休,也 给你来个颠倒黑白!金维系、张拱宸黑了心,商定了一条毒计。
不久,一张由合肥地方上一些不满吴、李的绅士联合指控吴、 李“组织武装,伺机投敌”的告密信,由金、张二人亲自送到了 田家庵桂系驻军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李品仙手里。
接密告 新桂系导演“肃奸”案
没两天,李品仙把告密信批给合肥县政府。县长汪培实接到 要他查办的指令,委实吃惊不小,他找来李蔚唐,询问事情原委。 李蔚唐遂将陈立夫的来电,吴氏兄弟邀他共组乡间武装等情相吿, 汪培实这才放心,认为不过是一般的诬告而已。他叮嘱李蔚唐要 小心一些,并应李的要求,签了一张县政府科员的委任书连同4枚 自卫团士兵的臂章符号一齐给了李。汪、李一向交往甚笃,既然 没什么事,汪也就把指令搁到一边去了。
这边金维系、张拱宸二人将密告信呈上之后,正等着好戏开 锣。但几天过去,没什么动静,不觉着急起来。一打听,是在合 肥县政府搁的浅。这也难怪,吴中英是何许人也,官官相护嘛。金、 张二人琢磨着,再找李品仙恐怕没什么戏,而且他是第五战区副 司令长官,也没那么好找。思来想去,驻水家湖的桂系二十一集 团军总司令廖磊身边有几个人以前打过交道,对,就到水家湖!金、 张二人怀揣状纸,赶到水家湖,托了司令部里几个熟人,将密告 呈给了廖磊。
廖磊接到密告,如获至宝,非常重视。首先,所告李蔚唐,CC 系的人,正是桂系到安徽后要打击的对象。李宗仁岀任第五战区 司令长官时,为了打击CC在安徽的势力,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 其中一条就是攻击“中统”的所谓“肃反”,是“阳揭肃反之案, 阴行扰民之实”,这一手,搞得安徽的CC派抬不起头;其次,所 告吴中英的三弟吴光杰曾在桂系的第四集团军充军械处长,,蒋桂 战争后,离开桂系投奔张治中,任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编译处长,很为桂系所不满。
廖磊决心抓住这个案子,再给那些反对桂系的人一点颜色看 看。他命机要秘书王况裴似好电文,向李宗仁报告。他审阅电文 稿时,看到“据报合肥CC分子李蔚唐有勾结豪绅吴中英等发动民 众组织武装情事,•…•”时,随手一笔,将“CC分子”划去,改为 “汉奸”二字。王况裴见状向廖提醒:“问题还未弄清,能否肯定 是汉奸? ”廖磊眉头一竖,厉声说道:“合肥是安徽的一个大县,做 大官的人很多,不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他们是不怕的。不管张治 中也好,陈立夫也好,总不能包庇汉奸吧建廖磊一面向李宗仁报告,一面即派其外甥张岳灵率一个连到 合肥查办此事。
这一下,可乐坏了金维系、张拱宸。他俩找到省保安第四团 团长李寄梅,要李配合桂系军队去抄吴中英的家。李拒绝说:“军 事指挥是有系统的,没有命令不能擅自行动。”金无耻地恐吓李说: “这是捉汉奸,你能不干吗?”李仍然拒绝:“就是捉汉奸,也要有 上级命令「'给了金、张一个软钉子。
金、张在李寄梅处讨个没趣,又去找合肥警备司令宋世科帮 忙。宋世科也因在30年代初竞选国大代表时没有得到吴中流等乡 绅的支持而对吴氏心怀不满,又因李蔚唐平素对他不甚看得起,也 对李有怨气。前些时候,李蔚唐为拉武装的事找过他,他也没有 理睬。金、张这一找,正中宋的下怀。宋世科一面将情况分别报 告了桂系驻军一三一师政治部主任、上校军法官马仲骥和该师旅 长龙酸;一面唆使一些人到黄麓师范学校煽风点火。黄麓师范学 校是张治中将军创办的。八•一三以后,省教育厅令各校停课解 散。该校部分人反对省教育厅的做法,认为张治中已任湖南省主 席,该校应迁到湖南去。校长杨效春却因未得到省教育厅和张治 中的同意,对这些人的要求加以了拒绝,从而造成很大的对立情 绪。在这种情况下,谣言很快不胫而走,什么“杨效春同李蔚唐、吴中英、吴中流想当汉奸”、“六家畈是日本租界”啦等等。一些 人还跑到徐州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告状,说六家皈出现了伪组织。 假戏真唱,愈演愈烈。
未几,张岳灵在巢湖查获贩运手枪一案。案子牵出了曾任过 湖北兵工厂厂长、安徽省政府委员的刘文明。张将此案也裹进了 所谓的“汉奸案气事情就越闹越大了。
开场锣鼓敲了半天,“正戏”也就要登场了。
夜抓人军法官现场硬栽赃
杨效春这两日有点心神烦躁。学校的一些人竟然说他想当汉奸,真是信口雌黄,血口喷人。黄麓师范被省教育厅宣布解散后, 他应其学生、时为湖滨中学教导主任钱焕文的邀请,和家眷一起, 暂住六家畈村,打算看看动静再说,谁知现在竟会这样!惹不起, 我躲得起!黄麓师范是张治中将军要我办的,我到湖南找他去。杨 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钱焕文,钱一口赞成。杨、钱二人决定先去 当时省会所在地六安,向省教育厅办理好学校善后手续,然后再 去湖南。路过合肥时,杨效春和钱焕文到合肥警备司令部找宋世 科,打算请宋世科看在熟人的面子上借给一辆汽车,以便搬家。
宋世科接到通报,脑子一转,认为杨、李、吴等人要跑。他 让手下去推说自己不在,并设法稳住杨、钱二人,然后自己去报 告了桂系驻军一三一师的上校军法官马仲骥。
杨、钱二人正在警备司令部和宋的手下说着话,忽然闯进两 名军人,要他们到一三一师政治部去。到了一三一师政治部,马 仲骥早等在那儿,也没让座,就直问杨效春为什么此时要离开安 徽。杨效春已被弄得稀里糊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马更认 为杨形色可疑,也没再问,就令人将杨、钱二人扣押起来。
第二天傍晩,马仲骥和合肥警备区自卫总队的马参谋长带领士兵迅即赶到六家畈村,并将村庄包围,放了警戒线,不许任何 人进出。马仲骥等将指挥所设在吴氏宗祠,令人将吴氏兄弟和李 蔚唐"请“来说话。
很快,来了二位绅士,一是李蔚唐,一是吴中流。二人均为 场面中人,但见了这等阵势,也不免有些惊惶。等弄明白是将自 己作为汉奸来对待时,二人顿时意识到:大祸临头了!
马仲骥板着面孔,先是带着一种得意的神色听着李、吴二人 的申辩,不时插上几句。几袋烟的工夫过去,也没问出什么破绽, 马仲骥有些不耐烦了。他对自卫总队的马参谋长使了个眼色。马 参谋长早有准备,他将特务队长叫到身边,贴着耳朵咕哝了几句。 特务队长带上几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祠堂。
这边,马仲骥坐在太师椅上,恶狠狠地盯着李、吴二人,不 出一声,李、吴二人此时也冷静下来,镇定地站在堂屋中央。屋 子里显得格外地静。
突然,一声“报告!”划破了宁静,只见那位特务队长手执一 件东西,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众人的目光不由地都聚向他的手上。
特务队长将那件东西用两手一拎"一面白布红心大旗,展现 在众人面前。红心用红墨水涂画而成"呀,这不是太阳旗吗!
特务队长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身子一挺,得意地说道:“刚才 我带着数名弟兄去吴家,乘其家人不备,潜入吴的卧室,在其衣 橱中发现此物,随即带回。”
马仲骥听他说完,马上将八仙桌一拍,伸手指着李、吴二人 喝道:“现在看你们怎么讲!”
吴中流早已又惊又气,他顾不得斯文,指着马仲骥等人,大 声抗仗道:“你们栽赃陷害!你们无耻之极!”
马仲骥冷笑一声,令人把吴、李捆绑起来,押到后面去。接 着命令特务队到吴、李、杨几家去过细搜查。
一队人马到了吴中流家,先将大门口二名乡兵的枪下掉,然后将家眷们集中到正厅看管起来。特务队长让人押着吴夫人,开 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査。好端端的一个宅院,一会儿就被闹 了个底朝天,遍地狼藉。搜查的结果是两箱步枪子弹和一架幻灯 放映机。那年头,这等人家都有护院武装,两箱子弹当然算不上 什么。特务队长盯上了幻灯机,说是发报机。吴夫人再三解释,这 是在南京当民众教育馆长的亲戚因城市疏散投奔这里时带来的。 一名姓李的特务队员懂点无线电,也说这不是发报机。特务队长 哪肯相信,又带人到吴中英家,也折腾了个倒海翻江,结果一无 所获,只是将吴中英本人从衣橱里搜了出来。
李蔚唐和杨效春二人的住处均仅卧室一间,一伙人在李的卧 室内东翻西找,除了两支手枪,没见其他可疑之物。特务队长让 人翻阅李的来往信函,自己在屋内转着圈。忽然,他大叫一声,惹 得大家回头看他,只见他手里又拿着一面白绸红心小旗,说是从 床上棉被里搜到的。有位叫王志和的队员凑上去一看,心里嘀咕 着,怎么又是他搜到的?而且两面旗子针脚稀疏不一,像是仓促 制成;在李蔚唐处搜到的这面旗子更令人啼笑皆非,穿旗杆用的 旗管宽得手臂都能伸进去。接下来到杨的卧室内搜查,没有什么 收获。
整个搜查结束,已是深夜。吴中英、吴中流、李蔚唐在吴氏 宗祠呆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即被押住合肥,以汉奸罪名囚禁于 一三一师龙峻旅部,禁止一切接见。
错就错李品仙一怒动杀机
二吴、李、杨被捕,震动了六家畈,也震动了合肥县城。一• 时间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说的唾沫四溅,听的津津有味,市民 们的神经又亢奋起来了。
你听,这位师爷一大早就在茶楼上向围着他的七八颗脑袋宣布最新消息:“这下砸了蛋了!汪县长也被抓起来了,说他是李蔚 唐一伙的,县政府的自卫团统统给广西佬缴了枪啦!还有哇,那 个叫王揖周的也在案呀,就他没给抓住,听说跑掉啦!人家是花 了这个数。”师爷用手比划着,几颗脑袋一齐抬起来,拖长了腔: “哦……”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这就搞不清了。
师爷用手比划的意思,宋世科和金维系、张拱宸心里最清楚。 人抓起来后,宋等就暗示各家,要想放人,各交4万元保释金。在 当时,就是对吴、李、杨几家来说,这笔款子也非同小可,可见宋、金、张等的贪婪。同时,'吴、李、杨等人知道,交了钱,就 等于承认自己有罪,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汉奸了。事关名节,一 步都不能让。这几天,几家或电或函或派人,请安徽旅渝的上层 人物相救,回音也就在这几天了。宋等一看几家并不买帐,不免 又恼又急,要是上面那些大人物一说情,人一放掉,自己不是鸡 飞蛋打吗!不行,不能就这么了了。卑鄙的人又开始了卑鄙的策 划。
在一三一师,马仲骥颇感棘手,抓来的人都硬得很,不但不 招供,反而把自己骂得无言以对。酷刑用了不少,但也不见效果。
虽然按李品仙的指令,省政府司法官也参加了军事法庭,但他们 并不起劲.于是,不知哪几位很快编造了一张安徽省伪组织名单, 写着吴中英充当省主席,李蔚唐充任民政厅长,吴中流充任财政 厅长,杨效春充任教育厅长,跑掉的王揖周充任建设厅长。还据 说是日军头目晴川次郎策划搞起来的。这纸名单虽然写得有鼻子 有眼,但无人敢出来作证,马自己都感到有点荒唐。连日来,张治中、陈立夫、卫立煌、吴忠信等人也纷纷致电五战区长官部,要 求李长官开释四人。李品仙已打了几个电话来问案子进展情况,对 马仲骥的回答颇为不满。事情越闹越大,一开始很起劲的这位马 仲骥竟有点发起愁来。他忽然觉得宋世科、金维系、张拱宸和一 些告状的士绅有些讨人厌了。
转眼到了 1938年1月中旬。
这一天,合肥满城像发了烧似的,洋鼓队吹得不歇气,七拼 八凑的人群拥在大街两旁,举着长短不一的各色小旗,等着欢迎 李品仙。合肥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人群中有几位纳闷着:现在是 打仗,军事长官的行动,能这么张扬吗?欢迎标语三天前就贴得 满墙都是,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大概 是李长官到了,这几位也就停止了思想,高举起小旗,张大了嘴 巴,随着人流向前挤去。
李品仙这次到合肥,一是检查军事,另外就是为六家畈的案 子。盛大的欢迎使他很得意,这反映了安徽各界对桂系的良好态 度嘛。丰盛的晚宴之后,李品仙单独接见了马仲骥和几个办案头 目,指示他们要尽快审理清楚,一定要抓到证据,否则,对重庆 方面不好交待。谈到这里,李品仙皱了皱眉头:张治中、陈立夫、 吴忠信、卫立煌都已来电保证吴中英、李蔚唐等人绝对忠贞,不 至与敌勾结,务请慎重查明,予以开释。张治中、陈立夫还说明 吴、李拉武装是他们的主意。真麻烦,不放人,就要开罪这几位 党国要人;放人,我们的面子往哪搁?
李品仙长官当晚思虑了很久才渐渐入睡。
清晨,大多数人还在梦乡,二阵刺耳的尖啸声突然响起,紧 接而来的就是炸弹爆炸声,机枪扫射声。“曰本飞机扔炸弹啦! ”人 们从梦中惊醒,惊恐万状,在随之响起的空袭警报声中东躲西藏。 被炸塌的房屋冒起了烟,受伤者在呻吟挣扎。敌机野兽般地肆虐 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摆摆地飞走了。
李品仙被卫兵从床上架起,连衣服都未穿齐。刚离开屋子,相 邻的几幢房屋就挨了炸弹G好险啦,这日本人的飞机好像是长了 眼睛。
李品仙穿好衣服,震惊之余,叫来了当地头目。他狠狠地训 斥了这些人一通。他一到合肥,敌机就来轰炸,合肥的汉奸还了得!他一怒之下,当即下令将李蔚唐、杨效春、吴中英、吴中流 就地枪决。
四人被押赴刑场时,为防止他们喊冤,竟用竹筷裹上棉花横 卡在口中,使他们发不出声来。在枪声中,四人奔赴黄泉。如此 草菅人命,实属罕见。这一天是1938年1月13 00
冤仍冤“昭雪令”片纸掩真情
吴中英等人罹难的噩耗传出以后,引起安徽人士的震惊和愤 怒,张治中将军授意获释的钱焕文写就《杨效春先生遇难记》一 文,披露案件真相;一些安徽上层人士在汉口举行追悼会,并撰 文在《中央日报》为死者鸣不平,批评矛头直指李品仙。四人的 家属聘请律师写成数万言的申诉,向国民党政府、.军委会控告炮 制这一冤案的金、张、宋等人C桂系要员、曾在廖磊死后代理过 省主席的陈良佐后来在回忆录中说,由于此事,桂系上层曾受到 多方指责;李品仙去重庆,还有人找他算帐,要替吴中英翻案,搞得李很狼狈。
抗战胜利后,杨效春的生前友好联名向国民党政府控告,要 求重新审理此案。吴中英、吴中流的三弟吴光杰组织“‘吴、杨、李 沉冤昭雪委员会",由地方人士联合呈请国民党中央昭雪。
这一切努力都因当时的战争环境等原因没有获得明显反响。
10年过去了。
1947年8月15目。李蔚唐、吴中英、吴中流的家属又向国民 党最高法院起诉,状告马仲骥。最高法院受理了此案,并下文安 徽高级法院,传案集讯,彻底追究,国防部军法部门也派员赴皖 调査,确认此案判决失误,
安徽省高级法院院长廖江南熟谙官场之道,他当然不敢去碰 李品仙,但也不敢不办。于是他一面传讯金维系等人,一面又暗
示金等可外出避避风头。
金维系此时的身份已是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但他接到 传票,依然十分恐慌:事是我们引起的,但人不是我们杀的呀!这 事得找李品仙。但李品仙根本不予接见。他们急得又到南京去找 白崇禧,白崇禧以不了解情况敷衍了过去。这可怎么办呢?金维 系他们又找到李品仙在南京办事处的负责人肖竹桥,终于得到李 品仙设法使此案不再发展的保证,.这才松了一口气。
具体负责此案的地方法院首席检察官邵耀南也是个官场老手。当时安徽正忙于国大代表的选举。邵决定讨好李品仙,以取 得桂系省政府的支持,捞个国大代表当当。
在一次官场应酬中,他对省政府秘书王孝楚说"“吴氏和李、 杨被杀一案,发生在抗战之初,距今已有10年。两方面的人物证 据,都不容易调集,已成疑案,可以拖下去。但在表面上还须传 案集讯邵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希望你把 我的意思,透给李主席(李品仙)和马仲骥(时任省政府主任秘 书),过几天我出传票,他们都不要有所误会。"邵见王孝楚点点 头,皱起眉头接着说:“根据死者家属的诉状,当时的所谓证据都 是假的;吴、李、杨他们组织武装,也要有一些聚集的人和枪,他 们的人和枪在哪里呢?尤其是陈立夫有一电报给李蔚唐,现在陈 立夫可以作他们的证明人。而在当时马仲骥他们并没有去问陈立 夫。更重要的是这一案件的全部卷宗都已丢失,当时所谓的供词 也无法取证,'说到这里,邵耀南不知是不是触动了检察官的良知, 突然冒了一句:“这是办理汉奸案,不是两军对垒,杀了人可以不 负责任的建
王孝楚第二天就把邵耀南的话告诉了马仲骥,马听后脸上红 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对王孝楚说:“本来,人是可 以不杀的,但他们一定要杀。这一来都落到我的头上了。”沉默了 好大一会儿后,唉声叹气地对王孝楚说:“我有我的难言之隐。邵首席如果要传我的话,我就去好了。"
这次谈话后,法院方面并不见有动静。等邵耀南出的传票到 省政府时,省政府的答复是“本府现无此人,应向原籍追査。”原 来马仲骥已调任张澄的第三纵队的机要主任。马就这么逃脱法网, 逍遥法外了。
这件案子的最后结果是:民国36年11月4日,国民党政府 文官处政务局给吴中英、吴中流的女儿吴幼霖、吴芳华和李蔚唐 的夫人李王采之的复函称:查奉前案主席交下女士等8月15 0呈 文乙件,为关于呈请昭雪抚恤吴中英、吴中流及李蔚唐受诬被害 一案,经奉谕:据国防部查明吴等被害确属冤抑,经呈准交行政 院并杨效春案,对该故员提前优于抚恤之卷,兹奉交下行政院 (三十六)四防字第酉陷代电,复称本案已由院各拨一次特恤金 500万元,交安徽省政府转发,并即查明该故员等被害时之职务, 依照规定给予遗族抚恤金等语。特函转达,即希查明迳向皖省府 接洽为荷。
表面上此案已云昭雪,但大小凶犯无一触及。死者的灵魂何 时能真正安息?那么活着的人呢?多少年后,一位当年参加过六 家販捕人的名叫王志和的难抑心中40余年之不安,终于在台湾 《皖声杂志》“文史掌故”上发表文章,标题是《抗战初期一大冤 狱》,对当时的搜査方法,提出了许多可疑之处,认为所谓证物 “均有伪造栽赃之嫌,查获经过更如幼童戏演魔术,破绽百出”。家 乡的人们也没有忘记这件事,80年代末,肥东县政协花了很大精 力,调査清楚六家畈冤案的始末,将真相公布于世,还了历史的 本来面目。
【本文节选自《近代中国大案纪实》,作者《文史精华》编辑部,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