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乙己》的结尾,鲁迅没有明确地告诉人们孔乙己究竟有没有死和怎样死去的,篇末只是以小伙计的一句话作结尾:“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大约”表示可能性,“的确”则是完全确定。表面看来,这在逻辑上有些矛盾,是病句,其实并非如此。恰恰相反,这一句话不仅是合乎逻辑的断定,而正是鲁迅独具匠心之处,并非鲁迅笔误。
01 从形式逻辑与辩证逻辑来看,这句话并不矛盾
“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这句话里的“孔乙己的确死了”,从反映事物的模态看是实然性判断,断定孔乙己确实死了。“的确”是限制“死”的,“大约”是或然性判断的逻辑标志,在这句话里作句首状语,修饰“孔乙己的确死了”。
由此可知,“大约”和“的确”不是同时限制“死”的,所以,从形式逻辑看,“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这一判断并不存在什么自相矛盾。
从辩证逻辑角度来看,鲁迅为何通过小伙计“我”说“孔乙己的确死了”,又为何用“大约”予以限制说成“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呢?
小伙计说“孔乙己的确死了”是合乎作品所反映当时的客观实际的真判断。这是因为:
第一,从作品反映孔乙己所处的经济地位看,孔乙己的“死”是势在必然,是“的确”的。
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书,换一碗饭吃,但由于染上了 “好吃懒做”的恶习,“坐不到几天,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后来因生活所逼和为满足喝酒嗜好,“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结果被“打折腿”,以致只能“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手当脚“慢慢地走”。
很显然,孔乙己已濒于死亡的边缘了。在封建社会里,孔乙己以穷愁潦倒而悲惨地了结一生是必然的结局。因此,小伙计作“孔乙己的确死了”的判断是合乎客观事理的,是实在的。
第二,从作品反映孔乙己所处的地位看,说“孔乙己的确死了”也是必然的。
孔乙己的政治地位与经济地位是密切关联的。他是一个深受封建教育制度残害的典型形象,曾“读过书”,一度角逐于仕途,梦想“进学”挤进“长衫帮”的行列,成为人上人,但“终于没有进学”成了一个跌落到下层的知识分子,“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
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他在政治上自然也就陷于绝望的深渊,成了科举制度的牺牲品,最后在被人们遗忘中死去。因此,小伙计断定他“的确死了”也是在事理之中的。
第三,从孔乙己最后一次离开咸亭酒店身体已经不能支撑的惨状:被打断了腿,用手走路,话声“极低”,“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直至翌年年关小伙计“终于没有见”,作出“孔乙己的确死了”的实然性判断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小伙计为什么在“孔乙己的确死了”的句首用“大约”予以修饰?我们又为什么又说“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也是合乎逻辑的断定呢?
首先,孔乙己社会地位不足轻重,他的死活不会引起社会上人们的关注,他在人们的心目中,不过是个逗趣的笑料,没有他,别人也这么过,因而他的死当然是无声无息的,不会给人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其次,从咸亨酒店拿柜对孔乙己的态度来看,孔乙己只是他们借以逗趣,“引人发笑”的玩物,在端午和年关,掌柜的念念不忘的是“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对于孔乙己的死活自然是毫不关心的。
而小伙计对孔乙己却是不乏同情之心的,因为过了一个年关到又一个年关都“没有看见他”,所以用“大约”修饰“孔乙己的确死了”是很自然的,这一判断表示“孔乙己的确死了”具有很大可能性,是合乎论理的真实判断的。
鲁迅先生巧妙地把两个表面上有逻辑矛盾的“大约”、“的确”,用于一个判断。这是辩证矛盾的统一,总结了孔乙己悲惨的一生,从而深刻地批判了封建教育和科举制度的罪恶。这正是鲁迅的神来之笔。
02 孔乙己的死是偶然还是必然,是社会原因还是个人性格悲剧?凶手是谁?
小说前三段为我们展现了孔乙己这个典型人物的典型环境——咸亨酒店。这里有站着喝酒的短衣帮,有慢慢坐喝的长衫主顾,有一副凶脸孔的掌柜,有专管温酒的伙计,短短的三段为读者描画了江南小镇的社会风情图:等级森严、贫富悬殊、富者不劳而获,贫者生活艰辛。
这一环境为孔乙己的人生命运笼上一层悲剧色彩,预示着其不幸命运是必然的。
孔乙己的周围人物,对孔乙己,他们做了些什么?是否是置孔乙己于死地的元凶?孔乙己偷人家的东西,被吊着打,脸上又添新伤疤,是他在肉体上被人欺凌践踏却又无力反击的痛苦,那么作为一个读书人,死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金科玉律,却“连半个秀才也没捞到”,只能忍受任人践踏的命运,这是他心灵、精神上的伤疤。
这个伤疤是致命的,是最怕人触及,可是却屡屡被短衣帮故意击痛、刺破,然后见其流血,穿心的疼痛,短衣帮在这种难忍的剧痛中获得变态的快乐:“哄笑”。这一无聊、麻木、冷漠的人际环境,是孔乙己走向死亡的重要推手。
再看看酒店的掌柜,这一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一副凶脸孔,在孔乙己“已经不成样子”,成为一个将死的人,他仍然同平常一样,依然极尽嘲笑轻蔑之能事,没有一点人性的温情,却依然将脚踩在极度痛苦的灵魂上。他是孔乙己走向死亡的又一双无形推手。
最后是不曾显山露水的丁举人。孔乙己竟偷到丁举人家,我认为是作者有意而为,是让孔乙己与另一个读书人见见面,看看这个读书人的真面目,谁知:
“先是写服辩,然后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既在思想上羞辱孔乙己,又在肉体上残害孔乙己,让人目不忍睹,心惊肉跳,最终将孔乙己的精神和肉体猛烈地击碎。丁举人是击中孔乙己生命要害的那根棍棒!
丁举人、孔乙己都是封建科举制度的产物,不同的是,丁举人有幸爬上浪尖的人,成为统治阶级的权贵人物,凶残、冷酷、鱼肉百姓;孔乙己,被无情的浪潮所湮没的不幸者,卑微、善良、可笑,成为统治阶级愚弄、凌辱、而又不自觉的可怜而又可气的悲剧人物。
孔乙己,是被丁举人打折了腿,最后悄然离开生命的舞台,被人遗忘,但是致其死的不是丁举人,也不是掌柜、短衣帮,他们都是整个封建制度、封建文化的畸形儿,他们只能是一双推手、一根棍棒,真正的元凶是孔乙己赖以生存的封建社会、封建制度,所以孔乙己的死是必然的,无可置疑的,是“的确”死了。
同时,在如此黑暗、凶残的人吃人的社会,没有人去关注孔乙己,去关心、帮助孔乙己,所以孔乙己如同一片枯叶在寒风瑟瑟中悄然辞枝,谁也不会介意,谁都不会知道。所以,他的死又是“大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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