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712-1

前情提要

安丰军营里,王成远凭着严酷的执法暂时压制了官军和义军的火并,勉强把两方人马拧成了一股绳。在埋葬“献祭品”赵全安的路上,杨谦益与褚怀圣达成了短期的和解,枪口一致对外,应对即将到来的血战……

累卵之危

三人回到安丰城,褚怀圣邀请王成远和金晨去衙署住,王成远以时辰太晚,且妻子金晨有伤需要照顾为由婉言谢绝,并和杨谦益一同去往西北角军营。

两人刚到城中心,就发现西北角灯火通明,均担心军营再次哗变,俱提起轻功往军营赶。王成远用起衡阳书院藏剑楼的“千里快哉风”,在平地中穿街跃巷,宛若闪电;而杨谦益则使出巫山紫霄宫的“逍遥凌云步”,于房檐上窜高伏低,状如鬼魅。王成远走折线,距离远,但中间障碍少;杨谦益走直线,距离短,中间障碍多。

王成远参军之后,由于其官职较大,很少再找人比武切磋,因为如果对方赢了,就是不敬长官,如果对方输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让着,所以他索性也就不比了。今日见杨谦益展示轻功,且杨谦益又无官场陋习,加之他也久闻紫霄宫“逍遥凌云步”大名,但从未亲眼见过,小孩子心性发作,就想和杨谦益较量一下高下。

他体内真气流转,一路疾奔,追风逐电,等到了军营大门,杨谦益早已不见踪影。他心中暗喜,微微一笑,朗声道:“杨兄,承让了!”

“不敢不敢!”话音未落,军营的箭楼上就传来杨谦益的声音。杨谦益笑道:“制置使绕得远路,下官在屋檐上走得近,虽早制置使一步,但实际上却是输了,而且腿也累的够呛,都没力气下箭楼了。”他连声“诶呦”,从栈道上的木梯一瘸一拐地下了箭楼。

王成远也知道杨谦益在让着他,快步走进军营,见军营内虽然灯火通明,但只是西北角聚集了一些义军。这些义军手持铁锹,正挖着什么东西,全无哗变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他又见杨谦益一脸痛苦,不禁皱起了眉头,用刀背戳了戳杨谦益肩膀,道:“别装了。”又哑然失笑道:“你小子挺会说话办事的啊!”

杨谦益嘿嘿一笑,低声道:“制置使,下官不才,但据下官观察,吹牛溜须拍马,须得出自真心,如此听的人才能如沐春风,否则只会让人弄巧成拙,如坐针毡。”

王成远一怔,问道:“吹牛拍马也有真心的?”

杨谦益正色道:“那是当然。如果你真心佩服一个人,或者真心把一个人当朋友,吹捧的时候确实是真心的。比如赵元帅,我是发自真心的吹捧,因为我很佩服他;对于制置使,我对你既有朋友之情,又有几分佩服,所以吹捧你也是真心的。”

王成远听他对自己有几分佩服,心底高兴之余,又有几分好奇,哈哈一笑,问道:“那依照杨兄弟所言,你对我有到底几分佩服?”

杨谦益笑道:“五分吧。制置使临危受命,精忠报国,甚至为了保家卫国,不惜委曲求全,这点下官从心里佩服的,否则下官也不会跟您守着安丰。”

王成远点了点头,自嘲的一笑,道:“能得到谦字营统帅杨兄弟的五分佩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着他指向军营西北角聚集的义军,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杨谦益指了指地面,说道:“天降大雨,军营积水,他们挖排水渠呢。”说着他指了指肩上的铁锹,笑道:“制置使,一起去!”

安丰城东高西低,南高北低,军营本身就在西北,极其容易积水。义军营房在军营的西北,积水更深,有些地方甚至积水寸余,根本下不去脚。

两人虽尽力避开水坑,但裤脚也沾满了泥浆。走到近前时,只听义军发了一声喊,迅速分散成两排,队伍中间道路的尽头直通西北角的内护城河,随后纷纷拿起铁锹铁锸挖起土。

两人沿着队伍往前走,见队伍中间一名青年汉子正在指挥士兵设置水渠的法线。这汉子身高中等,赤着双足,裤脚挽到了膝盖处,肤色黝黑,厚唇大嘴,看面目仿佛一只大猩猩。两人离得尚远,就听到了他浑厚的嗓音:“魏狗剩,线往东面点;对面的周大愣子,别愣着了,往后退,跟你们那面的人保持一条直线!”

杨谦益在正厅的会议上见过这汉子,他是何行之手下常胜军千夫长,只是并不像李量天那样活跃,没跟杨谦益说过话,故而杨谦益也不知他姓名。此时见何行之与关秀英也都挽着裤脚,在他身边正色听指挥,便知此人定有真实本领,当是位精擅绳墨营造的高手。

何行之与关秀英见到杨谦益和王成远,眼前一亮,何行之见王成远浑身都被雨水浸透,杨谦益也淋得跟落汤鸡一样,赶紧一指对面的营房,笑道:“制置使,杨兄弟,快去营房换衣服!王长健,快,见过王制置使,杨统领!”

猩猩样的青年大步走到王成远和杨谦益身前,躬身行了礼,大声道:“属下常胜军先锋营千夫长王长健,十三房工部主管姬明工弟子,见过大统领,见过制置使!”

何行之告诉王成远,今天天降大雨,义军军营估计废弃已久,失于修葺,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下午刚收拾出来的营房,马上又泡汤了,很多士兵的行李铺盖也都被淋湿。所以大家就想出门躲躲,可一出门,更是绝望,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王长健站了出来,他说军营西北有安丰的内护城河,与外护城河连通,按照常理,城内的雨水就是应该汇到内护城河,然后进入外护城河。义军军营之所以积水,就是没有一条通往内护城河的排水渠。今天既然被浇了,倒不如不睡觉,连夜开出一条水渠,把西北军营的积水引到护城河去,也省的以后下雨没地方住。

他是十三房工部主管姬明工大弟子,在军队中担任先锋,一向是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对绳墨营造颇有造诣,义军皆认为他说的在理,就拿起铁锹铁锸干了起来。

王成远沉默了一阵,他又望向东面官军的军营,见那面一片漆黑,一点动静都没有,叹了口气,问道:“我手下兵士呢,怎么他们没来帮你们?”

何行之笑道:“大家都走了一天了,好容易歇一会,就别再折腾了。我们是实在住不了,才起来干活的。你放心,王长健手上稳着呢,水渠今晚就能挖好。”

王长健也抱拳道:“制置使,您放心就好了。再说了,一条水渠而已,不用那么多人!”

关秀英也说道:“制置使,营房漏雨,我们怕耽误金晨将军伤势,就让谢姑娘带她到对面官军营房去了。她腰部箭疮破裂,流血较多,制置使先去去看看吧。”

王成远点了点头,道:“正好我有些要事,要和杨统领、何堂主、关先生相商。王长健兄弟,这水渠就先有劳你了。”

何行之与关秀英听他说的郑重,也换上了草鞋,在井旁旁冲干净了脚,跟王成远前往官军营房。

谢灵儿和金晨的营房在东首第二排第二间,也是官军营房中唯一有灯火的的房间。众人还未进房,就闻到一股药香,透过窗纸看时,清楚地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伏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王成远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谢姑娘,是我,淮南西路制置使王成远。夤夜打扰,还望见谅,不知拙荆伤势如何?”

伏案的倩影站起来,从桌上拿起承影剑,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谢灵儿见杨谦益、何行之、关秀英三人在王成远身后,不由得一怔,可随后微笑道:“谦益,你们要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怎么淋成了落汤鸡?赶紧进屋吧!”

金晨所住的房间两进的套间,谢灵儿住的是外间,靠近门口,长宽不过三丈,房间墙角有一个炭炉,炭火早已熄灭,上面放着一个药壶,想必药香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谢灵儿把桌上的书本和纸收到包裹里,带着众人向里屋走去,转过一道屏风,就是金晨的房间。

王成远赶紧走到床前,却发现金晨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再一触额头,烫得吓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谢灵儿见王成远神情愁苦,劝慰道:“金将军失血过多,重伤未愈,又逢双方火并,金将军居中调停,过度劳损心神,再加上创口再次出血……总而言之,她劳累过度,我已经给她喂了药,三天之后,就能退热了。”

王成远也知她宽慰自己,眉头并没有舒展,又瞥见桌上还有药碗,又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问道:“诶,怎么一股黄芪味?拙荆药方能否给我看下?”

谢灵儿微微一笑,说道:“特别简单,只是一两黄芪,二钱当归。怎么,制置使,有问题么?”

王成远眉头拧得更加紧了,反问道:“谢姑娘,我在衡阳书院,也曾读过些医书。拙荆这般高热,当用石膏等寒凉之剂退热,而你却用黄芪这等温补药物,岂不是越补越热?”

杨谦益、关秀英听后都是一怔,两人都知道,谢灵儿因为父亲谢道衡的死因不明,对衡阳书院颇有疑心,所以给金晨吃了相反的药物,害死金晨,也在情理之中。可两人转念一想,此事全无可能,谢灵儿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金晨,要下手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给金晨故意喂相反的药?

果然,谢灵儿微微一笑,道:“金将军的热,是因失血过多而起。我在蒙古时曾听一名医生讲过,此热绝不能用凉药退热,否则越退越热,当每日给予黄芪一两、当归二钱,煮汤而服,补气补血,气血补足,其热自退。蒙古人好勇斗狠,外伤失血之人颇多,凡失血过多发热者,用此方无有不效。制置使尽管放心。”

她这话说得在理,何行之和关秀英也连连点头,唯独王成远依旧愁眉不展,过得好一阵,才站起身来,说道:“谢姑娘,麻烦你照顾下拙荆,我们在外面谈些事情。”

杨谦益见王成远将信将疑的样子,心中十分不爽,正要和王成远理论,就听得谢灵儿笑道:“你们请便。谦益,你把我包袱拿过来,里面有本医书,我还没看完。”

杨谦益到外屋取了包裹,递给谢灵儿后,四人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王成远正色道:“三位,今天下午你们搬凳子的时候,褚怀圣跟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有些顾忌,没跟你们说,但这件事涉及到你们和整个安丰的命运,我必须告诉你们。”

三人都以为褚怀圣又要为难义军,对视了一眼,都打定了一个想法,只要褚怀圣搞幺蛾子,三人立刻带义军离开安丰,绝对不伺候这个大傻子了。

王成远说道:“褚师弟下午跟我说,安丰的形势非常严峻。蒙古这次分三路大军南下,东路军由察罕率领,已攻陷淮南东路全境,其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建康,正在往西行进;西路军由刘亨安率领,已攻陷京西南路全境,我们已经放弃襄阳;而我们所处的淮南西路,除了安丰的褚怀圣之外,其余七州长官刺史,也已全部撤离。”

关秀英一听,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顾忌屋里的金晨,早已拍案而起。她强行压住情绪,反问道:“制置使大人的意思,是说安丰早已是座孤城,连朝廷自己都要放弃淮南,据长江天险而守了?”

何行之怒道:“那褚怀圣疯了么,他逞强在这里守着干嘛?”

王成远摇了摇头,说道:“这是赵葵元帅的安排,我们也无从知晓。我跟三位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三位,敌我力量过于悬殊,我有两千人、你们有七千人,褚师弟五千人,我们只有一万四千人,而且据前线消息,蒙古军至少有八十万人。我们强守这里,恐怕是以卵击石。现在时间尚早,蒙古军没到,实在不行,你们先撤吧。”

杨谦益三人听王成远说完,对褚怀圣倒生了几分敬意,淮南西路八州刺史,只剩他一个守在前线。这种勇气,不管是命令也好,是出自本心也罢,都是值得尊敬的。三人也知道,王成远也绝非恶意,这种力量对比,安丰是一定守不住的,就算守住,恐怕也没什么大用,朝廷既然已经确定把防线维持在长江,安丰这道淮南的北大门也就失去意义了。

可如果撤,整个淮东已经陷落,寿春和海洲之间彻底断绝了联系,又撤到哪里去?而且照这种打法打下去,海州注定成为一座孤城,陷落也是迟早。不管怎么说,就算为了十三房,也必须保住安丰。

想到这,杨谦益站起身来,正色道:“制置使,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半途而废。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即使敌我力量悬殊,我们也不能就此认怂,放弃安丰。若守住安丰,更能一扫朝中畏惧萎靡的阴霾,重振我大宋士气,所以,这一战必须打!”

说着,他拿过纸笔,正色道:“虽然敌我力量悬殊,但我方并非全无胜算,我有一策,还望制置使定夺!”

王成远、何行之、关秀英见他眼中神光闪动,显然是成竹在胸,都将目光看向他,等待他的计策。三人也都知道,只要这一战打赢了,整个大宋就不再畏惧蒙古,自己也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未完待续

作者说

@速战固守加铁壁

安丰,古称寿春,今安徽寿县。在冷兵器时代,因寿春是兵家必争之地,寿春城墙多有修缮,至今是中国保存最好最完整的古城墙。历史上安丰之战是第一次蒙宋大战的东路部分,这场大战中,蒙古中攻襄阳,西取四川。宋国保卫战的胜利对宋意义极其重大,不仅帮助宋军收复襄阳,且在蒙古心中留下“淮南不可犯”的印象。但历史上的安丰之战并没有十三房这等民间义军襄助宋国,相反他们一直帮蒙古。

编辑说

@庞礡

这一章看似闲笔,实则承前启后,十分重要。通过修水道,看病这两场小小的事件,透露出“官”与“匪”的信任鸿沟依旧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不肯改变,是不能吗?是不可吗?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当一种旧的生活方式走到尽头,必须改变时,知道改如何改的往往只有少部分人,其他大部分则只会跟着改,这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安丰的守军如今正是在这一艰难的“孵化”过程中,准备承受蒙古大军的钢铁洪流。这一战,无论成败,所决定的东西都比表面上的胜负要多得多。

作者/速战固守加铁壁

编辑、校对/庞礡

排版/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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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江湖梦,千里觅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