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呤小班”的红颜知己

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八大胡同的高等妓院里,一个妓女就是一本书,一位才子就是一台戏。

说完的了迷倒晚清状元的赛金花以及与定国大将军蔡锷结为红颜知己的小凤仙,就来说说令大总统的公子袁克文神魂颠倒的妓女梅清。

民国初年,京城八大胡同的“清呤小班”都是上等妓院。不必说色艺高超的妓女,单就负责外场的男仆就很不寻常。有大茶壶、跑厅,乌师、司帐、司菜、轿夫等。他们司茶水,迎送客人,负责送局票、催局、摆酒席、讨花钱、抬花轿、买鲜货、看门户、监视妓女活动等。他们在妓院中的地位最为低下,但却很有技能,溜须善拍、察颜观色、能说会道,只要嫖客来过一次妓院,待下次再来时,无论隔了多久,他们必定记得这个嫖客如何称呼,上次是谁接待的,真可谓训练有素。

小班的妓女们的收入很高,在灯红酒绿中过着奢侈的生活。普通妓女有女佣侍候着;很红的妓女不仅有贴身女佣,还有老妈子的专门关怀照应。

妓女之间也是互相攀比的,即使是生意不好的妓女也要讲究排场。因此他们常常有负债的情况。只有加紧接客,不怕累,才能满足自己的花销。

那时候,正值南北议和,新政府北迁,清朝的狎娼法律也取消了。过去,在京的晚清文官,一品的每年俸银180两,俸米180斛。银价每两不过值制钱两千文左右。到了民国就不同了,比如国会议员的俸禄,则比从前官吏高上十倍也不止。荐任官各部院佥事月俸就有200元;兼科长的250至300元;委任的主事最高级的亦有180元。这些政客有钱了,首选的消费则是八大胡同的一等妓院“清呤小班”,所以妓女们赚钱很容易。她们接待的嫖客主要有军阀、国会议员、学生、文人、商人等。

八大胡同里,南方来的妓女僻处李铁拐斜街、胭脂胡同等曲径小巷,地势鲜宜。百顺胡同、陕西巷亦南方妓女占优势。韩家潭、百顺胡同以东均为北妓的根据地。南方妓女们与本地妓女之质朴浓丽,趣旨迥殊。南方来的寓公,千里逢故,趋者麇集。而北方嫖客亦喜南方女子的苗条旖旎。

在胭脂胡同里,有家清呤小班,名曰“南丽园”,大部分妓女为上海女子,其中有一位叫梅清的妓女长得如花似玉,又风情万种。她娇小轻盈,丰肌绰态,真乃秀色可餐。她见多识广,对新鲜事物知道得比较多,思想也开放,接客的方式也自然不一样。她穿戴讲究,房间布置得豪华别致,她的一支银水烟筒镶金嵌玉,价值一千多两银子。很快,她为一位高干子弟看中,这位高干子弟不是别人,正是刚从上海回来的大总统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

袁克文,1889年生于朝鲜汉城,生母是朝鲜王妃之妹金氏,袁世凯的第三房姨太太。袁克文6岁识字,7岁读经史,10岁习文章,15岁时就学于天津北洋客籍学堂。他精通书法、绘画,喜好诗词歌赋,广结文人骚客。他爱好藏书和古玩,精于鉴赏。他爱唱昆曲,尤酷爱京剧艺术,常常亲自粉墨登场,先后同欧阳予倩、梅兰芳等同台献艺,成了一个享誉南北的著名票友。他不愿参与政治,而热衷于美色,其作派潇洒风流。他人长得漂亮,被称为民国四公子之一。

袁克文一方面才情横溢,另一方面又好色嫖妓。他从十五六岁就常常整夜不回家,绯闻不断。大姨太沈氏对他百依百顺,帮他隐瞒。有一次,其兄袁克定告发他淫及父妾,袁克文赶紧避至上海。上海是个灯红酒绿的大世界,风雅的袁克文不仅在“四马路”妓院区寻花问柳,开了眼界,还得到黄金荣、杜月笙的关照,让他加入了“青帮”。黄、杜投其所好,邀袁二公子搓麻,往往是公子旗开得胜连下几城后,最终以输光告终。而黄杜也做尽人情,临走会赠还袁克文几千块钱。

其间,袁二公子又游走于天津,与民党人士唐继星交好。唐继星在清末因革命而入清苑县狱,在辛亥革命爆发后始释出,寓所天津,任国民党支部负责人。二次革命爆发前,时局紧张,但唐依然“日作狎邪游”。此时,袁克文探悉官方正在密捕唐继星,遂掩护他避过一难。当时,有人是这样评论:“现在操政权的都是首先发难的革命伟人,这班人大半起于氓庶,对锦衣玉食、娇妻美妾风味从来未尝染指,一旦得到高官厚禄,家里只有一个黄脸婆儿,不足以安慰精神,最方便的莫如嫖娼了。”

后来袁世凯叫袁克文回京,克文也就顺水推舟回到京城。不久,他就在“南丽园”清呤小班里被妓女梅清迷住了。

来清呤小班的嫖客,并不是一进门就与妓女上床,是要经过多次“打茶围”、“叫局”、“吃花酒”等程序的,所谓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之后,才可以开口提留宿之事。

“叫局”也就是叫妓女的条子,类似收据,由嫖客派人送到所选的妓院去,请某某妓女到此。妓院接到局票,就立刻派轿子把人送过去,这叫“出局”。档次高的妓女还带着伺候她的女佣,手里拿着琵琶和水烟筒之类的跟着,这叫“跟局”,而且有自己的专用轿子和轿夫,这也是这个圈子里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可袁公子身份特殊啊,妓院对这样的客人求之不得。就在袁公子叫了妓女梅清的局的当晚,就把梅清搂在了怀中。梅清对他的一表人才颇感满足,更被他的儒雅气质和文才所折服,心想,与这样的男人共枕,真是天赐的缘分,所以,她使出浑身解数满足他。袁公子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善解人意,自己嫖过的女子不计其数,没有哪一个能像她这样令人如此和谐爽快。他动情地说:“梅清,我要替你赎身,娶你!”

梅清闻言,紧紧地抱住他:“真的么?不可戏我!”

袁公子郑重道:“本少爷从无戏言,近日里就办。”

梅清高兴道:“那就说定了,从此我的身体就让你一人独自享用,不再接客。”一位叫张金进的年轻议员光顾南丽园,专找梅清。老鸨赶紧迎上去:“张大公子到了!”

张金进点点头,直步入内,见梅清的女佣,问:“梅清呢?”

女佣不冷不热地回答:“谁知道呢!”

往常,女佣见到张金进到来,早早地迎出去,口口都是亲切地“姐夫”声。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很纳闷,坐在那里茶也不喝。

妓院中人对嫖客有专门的称呼,这些称呼往往是根据客人的年龄和身份叫,一般富绅商旅都叫“某老爷”或“某大少”;如果是官家子弟,则根据排行叫“张大公子”、“李二公子”。如果是经常在妓院过夜的熟客,妓院里的人就叫“姐夫”,不但妓女、大姐、杂工可以这样叫,连老鸨子也这样叫。妓院上下都懂得,只有抓住这些人的心,才能挣回更多的钱。

张金进是这里的熟客,如今竟受到这般冷遇,他预感到出了什么问题。正欲起身而归,梅清慢腾腾走出来了,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灿烂:“你怎么又来了?”二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喝了一会儿茶,梅清没有“行事儿”的意思,张金进悻悻而归。他的一位嫖友告诉他,梅清傍上了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寒云(袁克文,字寒云),张金进听了,吓了一跳,从此再也不敢再提梅清。

袁公子和梅清向老鸨申请脱籍,那老鸨可就不干了,因为老鸨还得下力气去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可袁公子身份特殊,老鸨没有办法,狠狠地敲了袁一笔钱也就同意了。

梅清毕竟是个妓女,袁公子怕父亲嫌弃,一直没敢明媒正娶——他压根儿就没敢和父亲说这桩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得过且过。

梅清已经跟他厮守一年有余,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心里的底气渐渐攒足了,便对袁说:“咱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倒好,你这样软骨头一个,还不敢跟你老子明说,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过到哪一天是个头呀!”

袁公子长吁短叹地愁苦了一阵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今年刚27岁,家里已经妻妾成群,况且这已经是民国了,他实在是不敢再向父亲提出纳妾的要求。

这一年,正是袁世凯称帝的关键一年。袁克文作了一首《感偶》:“乍着微绵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黯九城。隙驹留身争一瞬,折声催梦欲三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这首诗传出去后,很多人也领会了他反对帝制的意图。袁世凯长子袁克定拿着这首诗找袁世凯告状,说最后两句明显是反对帝制。袁世凯没想到,自己十分喜爱的二儿子克文竟会反对自己恢复帝制,这让他对这个自言“志在做一名士”的儿子十分懊恼,他一怒之下把袁克文软禁在北海中,并下令不许他和名士们来往。

梅清对此一肚子的不满,她对袁克文哭诉道:“这算怎么回事啊!我从来也没有想跟着你当王妃,图你什么荣华富贵,可我也犯不上受这份窝囊气,我走!”她一气之下,丢下孩子,独自跑回上海去了,艳帜再张,重操旧业。

梅清走后不久,正赶上袁世凯大寿,过生日那天,儿孙一一给他磕头。他看见一个保姆抱着一个男婴也磕头,觉得奇怪,便问:“这是谁的孩子?”

保姆抱着孩子,本来就胆战心惊的,生怕袁世凯问孩子的事,偏偏问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慌了手脚。袁世凯看保姆吞吞吐吐,心中起疑,又问:“孩子的母亲怎么没有来?”

保姆见无法隐瞒,忙道出了实情:“孩子他妈住在府外,没有获得皇上的恩准,不敢入宫。”不料,那天袁世凯高兴,说:“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赶紧召孩子的娘进宫吧,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

可此时上哪儿去找人呀?要是找不着人,又该如何向袁世凯交代?袁克文抓了瞎。有人给他出主意,梅清是从哪儿找来的,你就还上哪儿找去呗!他赶紧去八大胡同找替身,先应付过去再说。到了八大胡同,哪还顾得上仔细挑选,听着雅梅这名字不错,就急着说:就是她吧!得,阴差阳错,雅梅成了老袁家的儿媳!

再说梅清,回到上海后,生意不好,又遇到邻省闹大水灾,更是门前冷落。这时,一个嫖客却在她身上打起了主意:借她的名号进行“义赈”行骗。这嫖客甜言蜜语地对梅清说:“眼下大量难民涌入沪上,社会各界都在赈灾,我等也是新公民,不可袖手旁观才是。我想,创行一种彩票,名曰‘义赈’,总额设十万票,每票一元,以一月为期,预定借张园摇球开彩,赚的银两,接济灾民,你的名声必然大振。这不,我连宣言都拟好了。”

梅清接过“宣言”一看,上面写着:梅清愿为百万灾民,牺牲一己之身!彩票发行之后,不论何人,掷其一元资本,即有得彩之机遇。出售彩票所得款项,用于赈济灾民。无论中彩者是浪子,是苦力,或是老者,梅清均以身作彩,断无不相随之理。即使将来陷于贫苦地位,为灾民计,亦在所不辞!……宣言中还列入这样一个条件:票资十万之中,梅清当提出三成,作为陪嫁之资。

宣言一经各报刊出,就在社会上掀起一股购票热潮,不半月,彩票售出大半。扰扰一月,全部售完。开彩期到,梅清忽潜踪避去,沓无音讯,万千市民方悔上当。

妓女送葬奇观

1915年底,袁世凯称帝时,袁克文与其兄袁克定恩怨加深,又触怒其父袁世凯,于是袁克文被迫离开京城,经天津换车到达上海。尽管他远离政治漩涡,但上海并非安全之地,袁克定仍想寻找机会除掉他。此外,袁世凯复辟帝制的逆行遭到了全国人民的一致声讨,帝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袁克文作为袁世凯之子,也成为众人的敌视对象。为了寻求保护,袁克文不得不依靠上海的青帮来保护自己。他拜青帮“理”字辈张善亭为“老头子”。在帮会分子的精心保护下,袁克文感到了安全。

1916年,袁世凯死后,老大袁克定主持家政。他闻知袁克文客居上海,并在上海、天津等地开香堂广收门徒,不少人拜袁克文为“老头子”,其势力不断壮大起来,成为民国时期天津青帮帮主,号称“南有杜月笙、黄金荣,北有津北帮主袁寒云”。

袁克定又闻听袁克文交友多为戏剧界名家,准备和名京剧演员陈德霖在北京新民大戏院合演《游园惊梦》。袁克定认为这是“玷辱家风”,就通知警察总监薛松坪派人把袁克文关押起来。袁克文得知后,派他的徒子徒孙把住戏院的前后门,不让警察进去。薛松坪亲到现场也无可奈何。袁克文继续演他的戏。他的演出很受观众喜爱,如果剧院海报有“寒云主人”和“红豆馆主”客串演出时,剧院则场场客满。

袁克文生性豪放,文笔不错,在报界、文学界都小有盛名。他长期担任《晶报》、《半月》等上海一些小报的主笔,因此,袁克文被时人誉为“名士”、“当代曹子建”。

津门各大妓院,为能接待一次袁克文而感到荣耀。所以他一天到晚,总有裙钗环绕,流经他怀抱的名妓不计其数。而他总是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打发得人家感恩戴德。如有艺妓求取他的字联,他都来者不拒,信手拈来,几乎都是立等可取,且分文不收。一次在青楼,有雪琴、秋芳二妓求联,他立成两联。给雪琴的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赠秋芳的是“秋兰为佩,芳草如茵”,把她们的名字非常巧妙地嵌入了联语中。

总之,袁克文无论丝管竹弦、粉墨春秋,还是收集文物、鉴别古玩,抑或填词度曲、消磨时光,包括入青帮当大佬,成立“中国文艺协会”、“全国伶选大会”等等,样样都做的至情至性。

袁克文在天津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4年。1931年初,袁克文的长女袁家宜病逝。过了一个多月,即3月22日,袁克文因患猩红热猝然去世于天津英租界58号的家中,享年42岁。他在去世前几天,病情已经很重,但他却去会了一次旧相好,回家后就身亡了。

一生散金无数,而袁克文身后并没留下资金,有人在他的笔筒里只翻出了20块钱。

袁克文的后事都是由他的徒子徒孙操办的,葬礼隆重而风光。昔日的众多好友送上挽联,表达对这位风流才子的怀念,也饱含对他一生的认知与评论。其中,袁克文的老师方地山的挽联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无可奈何惟有死;生在天堂,能入地狱,为三太息欲无言。”

4月底,张仁奎、徐朗西等青帮头面人物和袁的徒弟们一起为其举行追悼会。他的大徒弟杨子祥按照青帮的规矩为他披麻戴孝,其他穿孝袍戴红缨的徒子徒孙总共不下4000人;远在上海的门徒们也有不少专程赴津,为他送葬。自发组织起来的僧尼道士达4000多人,尤其令人瞩目的是一支上千名妓女组成的队伍,她们是自发的,且统一装束:发系白头绳、胸戴袁克文头像徽章,个个表情肃穆,白茫茫一片逶迤行进。红粉们构成了一道十分独特的景观,令观者好奇,大开眼界。

送葬的名人雅士中还有前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有生前好友周瘦鹃、包天笑、刘山农、孙东吴、刘襄亭等,都是当时知名的文人。

方地山为其撰写碑文:才华横溢君薄命,一世英明是鬼雄。

袁克文死后葬在天津西沽,后来又由西沽迁往赵德庄,再后来坟墓就不见了。

袁克文去世后,《大公报》评论他“擅文学工书画,在名流中颇有盛名,为人豪放,有风流才子之目。”邓云乡先生对袁克文的一生的概括最为全面与贴切,他说袁克文“不但出身特殊,而且学问也好,但其生平行事又颇海派,非遗老,亦非革命派,亦非纯学者,多少沾点帮派边,只是洋场名士耳”。寥寥数语总结出了袁克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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