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那一次佛、道两家辩论的场景。

很久以前,全真教曾宣扬儒、佛、道三家可以兼修,全真教教长丘处机更是不远万里,前往大雪山下,向成吉思汗宣扬道教的养生之道,得到了大汗的赞许。所以很长时间以来,道教都很受尊崇,占据着很高的地位。

但丘处机和成吉思汗去世几十年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道教在北方的势力日益扩展,发展太快,以至于少许地痞、混子也变成道士,他们欺压良善,侵占佛教寺庙和儒生学堂,蒙古人开始侧目了。

事情就是从我的师父、少林寺长老福裕借着阿里不哥前往哈拉和林开蒙古大汗会议的时候,向蒙古朝廷告状开始的。

我师父的告状信引发了很多事情的变化,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事情,就像是蝴蝶扇动翅膀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草原上的风暴即将来临一样。

我师父的告状信是他本人亲自拟定的,上面说:道士们欺负蒙古人统治的地域过于辽阔,依仗当年成吉思汗对丘处机许下的一些言诺,到处收买田地,广积财富,还勾通官府,强占佛寺,捣毁了一些佛寺的佛像,摧毁圆寂的得道高僧的佛塔,驱赶信奉佛教的善男信女,实在无法原谅。福裕长老还附了一张道士恶行累累的具体案例,列表呈上。蒙哥在那一次的大汗会议上,听了阿里不哥代念的福裕长老的告状信,立即派遣当时他信赖的国师那摩,前往漠南地区,全面负责处理道士退还所占佛寺田产一事。

那摩国师一路星夜兼程,南下处理蒙哥大汗亲自交代的任务。他找到了当时全真教的教长张志敬,并出示了少林寺福裕长老亲笔写下的道士侵占佛教寺院和田地、毁坏寺庙造像的具体情况。

张志敬道长认为这是福裕长老的诬告,拒不承认。张志敬道长开始给他讲道理,那摩国师来自克什米尔,听不懂张志敬道长说的话,他的汉语不好,沟通起来很困难。

他就带着张志敬前往德兴府,觐见忽必烈。忽必烈当时正是郁闷的时候。他被解除了兵权,在德兴府也就是河北涿鹿休养,不想去掺和蒙哥和阿里不哥两位兄弟因大汗之位的较劲。

张志敬道长到达后,忽必烈听取了道教欺负佛教和儒家的情况。

他问道长应该怎么办。张志敬道长辩解了半天,忽必烈十分生气,因为在他管辖之下的河南、山东等地的道教势力这么大,范围这么广,一呼百应,且都在修习《老子化胡经》,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张志敬手拿拂尘,为道教和道士辩解。忽必烈听不下去了,他脾气来了,让近臣刘秉忠和古鲁斯把他打了一顿。张志敬被打得满脸是血。

蒙哥大汗要对四川一带发起南征,他出发前传令忽必烈,命在德兴府举行一场佛、道的辩论,来争一争到底谁是谁非。忽必烈很高兴能在蒙哥亲征蜀地时,主持这样一场务虚辩论会。

作为主持者,他决定在自己的官邸举行,进行了辩论会场布置,派人邀请了儒、释、道的代表人物前来开平,参加这场日后影响深远的大辩论。我就是在那个夏天,跟着福裕长老前往开平的。

我们到达开平后,福裕长老年纪大了,住在毡房里休整,我喜欢出来到处走。

开平正在大兴土木,按照一座城市的规划在建设。忽必烈的府邸也是一座不起眼的新宅子。在宅子的后面,在忽必烈的开平府邸的后院里,有一个跑马场一样的院子。

辩论场所就设在这个院子里,搭了一个台子,三边有帷帐围着,台上坐着的参加那一场辩论的代表都是高人,忽必烈坐在最中间,刘秉忠坐在他身后。佛、道、儒三家代表各六人,一共十八人,围坐成半圈。

道教代表有掌教道长张志敬,还有樊志应道长、王树宏道长等。

佛教代表来自多个地方,有来自克什米尔的那摩国师,有来自吐蕃萨思迦派的高僧八思巴,他后来也成了忽必烈信赖的国师。还有来自大理的思纯法师,来自河西走廊的法一法师等。

儒家代表有儒生窦默、姚枢、廉希宪、张文谦等。福裕长老这次不上台,在台下坐着。院子里人很多,我们坐在马扎上,靠右边前排的位置。

福裕长老给我说,你看那个刘秉忠,他可是一个奇人,十多年前,他本来也是一位居士,跟随海云法师前往漠北觐见忽必烈,就被忽必烈留在身边成为近臣了。

传说刘秉忠和忽必烈之间还有一个密约,那就是,掐算人间时势和人物命运的事,忽必烈要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忽必烈在成吉思汗的子孙辈中的地位很高,掌管辽阔富裕的漠南汉地,权势日益隆盛,他更加倚重刘秉忠了。

师父说着话,我注意到台子下面坐了几百人,他们都是来听辩论的。第一天上午的辩论,主要是围绕着《老子化胡经》的要义展开。

这一天可以说是风和日丽,白云缭绕,有一阵子还下雨了:有一块云彩飞过来,刚好覆盖在我们的头顶,就洒下了一阵清凉。

我那个时候小,听不懂他们在辩论些什么,好像先是一个僧人出列说,《老子化胡经》基本上可以判断是伪造的,这本书荒诞不经不说,还将胡人和华夏分开,将佛教排斥在外。

道士们则据理力争,手持线装《老子化胡经》,一句句进行抗辩。眼看着道士们嗓门大,僧人们疑问多,最终也没有分出来一个胜负。

最后,道士把手里的《老子化胡经》呈给了忽必烈,忽必烈一边翻阅,一边问:“这是何人写的书?”

张志敬答:“这是汉地自古就有的书,其中内容采自汉武帝时期史官司马迁写下的《史记》,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忽必烈又问:“那我问你,是不是从古到今,只有汉地才出皇帝?”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张志敬比较机敏,回答说:“不是汉地才出皇帝,其他地方也出皇帝,只是称呼有区别。”

忽必烈问:“那别处的皇帝和汉地的皇帝,是不是都拥有一样的位及人尊、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张志敬说:“一样的。”

忽必烈点了点头,没有再发问,上午的辩论就结束了。大家该吃饭了。我的肚子也饿了。福裕和尚敲了一下我的脑门。

佛、道两家辩论了一天,也没有分出胜负,到了第二天上午,辩论还没有开始,忽然从院子外面来了一个瘸腿的和尚。他说,他是游方僧,要和道士们比比技艺。

忽必烈问身旁的那摩国师、八思巴等僧人,这个和尚是谁?他们都说不认识这个和尚。

忽必烈饶有兴味,“好啊,那你就比试比试。”

道士樊志应武艺高强,他先出来迎战。

忽必烈说:“僧人有法号吗?会什么技艺?”

和尚施礼道:“贫僧法号道济,略通些武艺,道士会什么,我便会什么。”

忽必烈有了兴致,“那好,那就请樊志应道长先来。”

樊志应说:“我看你瘸,不和你比武艺,怕你说我欺负你。我和你比比记忆术吧。”

道济和尚抚掌大笑说:“好啊!”

樊志应就取来了一册参加这次辩论会的名册,看了一遍后,把书册交给了刘秉忠,让刘秉忠当检验官,樊志应就闭上眼睛,开始背诵了。

果然,他一个个地把名册上所有参加这次辩论的人名,按照名册上的顺序都背了出来,一字不差。“嗯,一字不差,果然记忆力超群。”刘秉忠向忽必烈禀报。

忽必烈赞赏:“不简单。看道济禅师的了。”

道济和尚说:“请刘秉忠先生取来一篇他写的文章吧。我知道他文采斐然。”

刘秉忠笑了笑,取来了他写的一篇文章,叫人递给了道济。

文章有三千字,是他写给忽必烈的关于筹建开平府的上奏。道济展开,看了一遍,又让人还给了刘秉忠,然后就在台下踱步,一字一句地抑扬顿挫,竟然全部背诵而出。

刘秉忠一手拿着他写的文章,一边赞叹:“果然一字不差!”他把文章又交给了樊志应,说:“看看道长能不能背得出?”

樊志应取过来,看了看之后,背了十几句,已经是勉为其难,汗如雨下,后面的一句都背不出来了。

刘秉忠说:“好,这一场比试,道济和尚胜。”

忽必烈兴致很高,大家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辩论会要是这么开,就有意思了。忽必烈问:“还有道长应战吗?”

这时,在台下的人群中又站起来一位道士,只见他手拿拂尘一挥,众人头晕目眩的时候,却见从旁边的毡房里走出来三位女子,每个女子都挽着高高的发髻,身穿华丽的衣裙,身上环佩叮当响,腰身柔软,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来到了众人的面前,大家聚精会神瞅过去,一旦谁和女子的眼神相遇,就感觉被雷电击打了一样,感到了浑身酥麻,眼波飘摇,摄人心魂。

这几个女子的到来实在让现场的气氛为之一变,在场的人都是惊叹声和魂飞魄散的赞美声。我头晕目眩之际,看见三个女子开始起舞了,她们的肚脐眼露在外面,我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却又看见了。

哎呀,把持不住了,小腹在燃烧。女人的舞蹈让人眼花缭乱,每个动作都是诱惑男人的狐媚之气,一股奇妙的香气飘洒在周围,男人们躁动起来了,眼睛发红。女人在前面跳着跳着,走向了坐着的几百人中间起舞,挑逗着每个人,舞姿妙曼生动,逗得每个人流口水,心魂荡漾,不能自持了,每个人心中的心魔开始起舞,身体也变得躁热,好像血管在燃烧。有的男人呆呆地站起来,然后一起跳起舞来,各种姿势动作都有,场面顿时变得热闹和有点不堪了。

忽必烈感到场面有点不好收拾,就示意刘秉忠前去阻拦女子,要她们不要继续跳了。

刘秉忠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前,道济挡住了他,说:“不要动,看我的。”三个女子继续跳舞,依旧在那里不停舞蹈,开始疯狂旋转,转得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眼晕,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个拿着拂尘的道士站在一边,不停地用拂尘挥动,似乎在远处指挥着这三个舞蹈的女子。

道济忽然跳了起来,趋步上前,一把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拔下了宝刀,再一跃就到了三个舞蹈的女子跟前,手起刀落,一、二、三,道济和尚手里的刀咔嚓砍了三刀,刀刀都砍到了三个女子的身上。

我惊呆了。道济杀人!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个女子哎呀呀倒地,一阵旋风刮起,大家惊叫:“和尚杀人啦!和尚杀人啦!”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感到这道济和尚是不是疯了,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佛、道、儒三家高人都在场的情况之下,公开杀人。

只见道济和尚手起刀落,三个妖艳的美女顿时倒地,鲜血四溅,汩汩流动。台上的十八个儒释道高人个个都十分惊惧,纷纷站了起来。忽必烈旁边的卫士上前护卫住主公,忽必烈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对刘秉忠说:“刘刘刘——”

刘秉忠大喝一声:“拿下那个和尚!”

道济忽然大笑不止,说:“且慢,你们看看她们是什么东西吧!”

这时大家定神一看,女人倒地后很快不见了。原来,不过是三条卷起来的花毯,而刚才四溅开来的鲜血,现在仔细看,不过是水而已。道济和尚向忽必烈鞠躬说道:“道士的伎俩,不过是幻术而已。”

再看那个手拿拂尘的道士,已面有愧色地退下了。

忽必烈问:“道济法师,这幻术真的存在吗?”

道济和尚说:“那我再来表演一下吧。”只见他趋步上前,一把抽出了一个护卫的宝刀,拿起来的那一刻,寒光一闪,众人心头一凛,不知道这个道济和尚要干出什么事情来。

只见他一刀就把自己的脖子砍断了,他的头飞了出去。身首分家,众人一片惊呼。他的脑袋飞走的时候,他自己的双手一把把头接住了,然后,他的脑袋对着旁边一个发呆的卫兵说:“你接着我的头,再拿一坛酒来!”

旁边那个卫士战战兢兢地接住他的头,他的头还在说话,笑着看着自己的躯干站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我很揪心,发现鲜血没有从道济和尚的脖颈处喷溅而出,似乎违背了一般的常识。

只有刘秉忠已经知道,这是道济和尚使用的幻术。他赶紧下令让人拿来了一坛酒。卫兵把这坛酒放在了道济和尚的双手上,他的躯干没有了头,手脚却依然灵活,因为边上卫士手中他的头继续指挥着躯干。

头说:“喝酒!”只见他的躯干双手举起了那个酒坛子,就把酒呼啦啦往自己砍断的脖颈处倒。酒花哗啦啦响着四溅开来,顺着道济和尚的脖颈处倒了进去。而这边卫士拿着的他的头脸开始变红了,跟喝醉了一样。

道济说:“好酒啊!好酒!我快喝醉了。”

然后,那边的身子盘腿缓慢地坐下来,拍手作歌一曲,唱得很好。众人一开始大惊失色,慢慢也不怕了,觉得十分开眼,觉得这道济和尚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人,他们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就是正在发生的。

等到一曲唱完了,道济的身子站起来,走到了捧着他的头的卫兵那里,双手把头接过来,然后往自己的脖颈处一放。

大家看到,道济的脑袋和身体又合二为一了。

众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叹,然后掌声雷动。

忽必烈也有点恍惚了,问:“道济禅师,你怎么解释?”

道济鞠躬道:“不过是幻术而已。是大家的想象,我使用了幻术和障眼法,还有移花接木术,以迎合大家的想象,造就了这一幻觉而已。正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忽必烈说:“幻术就是幻觉的意思,我明白了。”

道济和尚说:“为了给大家表演幻术,我再露一手。”说罢,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带草的土,取过水壶,将土和成了一个泥团。我们眼看着他把一团泥捏成了一只小羊,道济一边捏一边念念有词,他手中的那只小羊就活了,放到地上,开始迎风而长,越长越大。“活了,活了!”众人感到很神奇,纷纷围拢过来,看看这只羊到底是不是真的羊。那只小羊顷刻间长成一只大羊了,是一头很肥美的草原羊!还开始咩咩叫,四下撒欢尥蹶子,打算冲出人群。

道济和尚让人赶紧抓住它:“这羊要赶紧杀,然后烤熟了,和尚不吃,给大家尝尝才好!”

众人都大声喝彩,一起鼓掌。我也看得很兴奋,福裕长老又敲了敲我的脑门,意思是,机灵点,不要太兴奋。刚才女人出来时,我就过于躁动了,几乎保持不住,被他看见了。

刘秉忠说:“如禅师所说,赶紧来人,把羊杀了,拿下去烤了。”

有两个护卫过来把羊抓住,一个人扭住羊头,另一位一刀就把羊的脖子割开,摁到了草地上,羊的鲜血流了出来。然后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只羊剥了皮,取出了内脏,放在木盆里,把全羊用一根木棍穿起来,就这么屠宰好了。

道济笑着说:“那就拿去烤个全羊吧。”

那两个人把肉羊抬下去,在外面烤全羊。不提。

忽必烈说:“哪位道长还有神功要露一手?”

张志敬、樊志应两位道长互相对看一眼,手拿拂尘一挥,在道士群中再次站出来一位,鞠躬说:“贫道道号普光子,愿意一试身手。”道济还站在场子里,他有点懒洋洋的样子,瘸腿使得他走路并不稳当,身上的僧服有点散乱了,他整理了一下。“来吧,旁门左道我不怕。我佛慈悲,佛法无边,不怕妖魔,尤其是心魔,更不足惧也。”

那个普光子道士头发都白了,扎着高高的道士发髻,只见他手拿一把折扇,一挥动,从随身带的袋子里取出来一叠纸片,向空中一撒。

那些纸片飞散入空中,然后飘出了这片区域,飘到了整个场子的外面。

众人正在诧异的时候,就听到了似乎有人在远处擂响了战鼓,由远及近,渐渐逼向了这里。

等到这声响靠近的时候,大家明白了,这是一群马正在迅速逼近辩论场所。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大门被一下撞开,一群骏马撞破了帷幕、围墙闯了进来,人喊马嘶,每匹马的马背上,都有一个身穿铠甲、手拿武器的骑兵。我们坐在马扎上的人纷纷后退,只见这群骑兵足有几十人,向道济和尚冲去。

“戒备!”刘秉忠一声喊,二十四位铁甲兵立即在忽必烈身前身后形成了保护的阵形,利刃朝外。

我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道济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拐杖,骑兵和他对打,发出了铿锵之声。我明白了,道济手中的拐杖不是木质的,而是钢铁拐杖。他闪展腾挪,飞身一击,就见一个骑兵脑浆迸裂,被击下马来。

这真是一场恶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道济好像在迎战千军万马,这么说肯定是夸大了,但道济和尚迎战几十个手里拿着刀、枪、剑、戟等长短兵器的骑兵,场面令人震撼。

只见道济或者如风雷闪电,在马上马下奔走,手中拐杖所到之处,血液喷溅,人喊马嘶,或者静如立石,并未移动,而冲向他的骑兵却人仰马翻。一时间看得在场的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

这一场恶战让人不明就里,也不知所以,但一场恶斗让大家也看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道济的打法我细细品味,还是看出来了。他是迎快打慢,声东击西,指东打西,隔山打牛。顷刻间,也许只是那么一阵子,几十匹马上的骑兵都被他纷纷打下马来,就像暴雨击打下来的落花,就像天空忽然下了雹子,人仰马翻了。这个场面可真是狼狈而壮观,人头滚滚,断胳膊少腿的,马嘶之声悲惨至极,有的脱缰而逃,逃出了这个地方,有的被刺中心脏,死在大家的眼前,一阵抽搐,血腥味在眼前弥漫。

最后一个骑兵骑马逃走,道济将拐杖像投枪一样投出去,拐杖正中马匹之上那人的后心,他应声倒在了地上。

等到尘埃落定,道济稳稳地站定,大喊一声:“止!”

大家定睛一看,刚才还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鲜血迸溅、人喊马嘶、人仰马翻的场景,忽然就变成了绿草茵茵之上,只是飘落着一些碎纸片。

道济和尚捡起几张纸片,却是剪纸剪出来的人和马,不过是纸片而已。

刘秉忠接过去,铁甲护卫散开退后,忽必烈接过来仔细察看,“是纸马和纸人。”

刘秉忠说:“道济和尚胜出。”

道济躬身说:“启禀忽必烈汗,这是普光子道士的纸人纸马的幻术,被贫僧破解了。”

大家一听,或者窃窃私语,或者交头接耳。没想到刚才那一阵子的人、马和兵器的格斗,竟然都是一些纸人纸马。释放纸人纸马的普光子道士十分惭愧,他被道济打败了,只能垂手站在一边。

忽必烈笑了:“道士们有这些道行,很有趣。我看,道济和尚是个奇人,他都能抵打得过。哎,对了,刚才道济和尚变出来的那只羊烤好了没有?”

“好了!”有人一声喊,接着,两个护卫抬着烤好的一只全羊,走进来了。

大家都闻到了一股烤羊肉的香气,十分兴奋,个个都是垂涎欲滴。

刘秉忠问道济和尚:“大家可以吃吗?”

道济说:“当然可以吃啊。”

和尚道士都没动,儒生可以吃荤。那些看热闹的蒙古士兵纷纷解下了腰间的短刀,上前割取烤全羊的肉。这个割一块,那个割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让士兵饥肠辘辘,立即大快朵颐了。

等到他们吃完了,道济笑了,说:“尘埃本来无一物,变作牛羊仍是土。”

他刚说完,那些吃了烤羊肉的兵士全都捂着肚子,开始吐了。只见他们吐出来的烤羊肉,都变作了泥块。

刘秉忠说:“你们快去漱口吧!”那些士兵出去找水漱口了。

忽必烈说:“有意思!这样的比试,比昨天的辩论强。道济禅师的道行很高,我希望你给我讲讲佛法。”道济和尚说:“恕贫僧不能从命。”

张志敬站出来说:“忽必烈汗让你讲佛法,你到底能不能讲?我看你就是一个骗子和尚,根本就不懂佛法吧。”

道济淡然一笑,“贫僧确实有点急事,本来赶过来是想看看你们的热闹,没想到,是我自己搞了一番热闹。今天不过是给大家增添一些趣味,想必大家辩论得太辛苦了。佛法无边,道行深邃,看每个人的悟性了。我走了!”

说完,道济和尚纵身跳起,朝一处白布大帐一跃,我们都看见他冲入那白色大帐,瞬间不见了,只是他的身形还印在白色的幕布上。

大家都呆了。有人跑过去察看,果然不见人了。

道济和尚就这么不知所终。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后来,这场辩论又持续了一天,但我却觉得索然寡味了。我把手支在下巴处,我的脑海里,跃动的都是道济和尚的身影。

太阳落在了草原的地平线下,黑夜从大地深处上升,这场佛、道辩论进行了两天。听取了儒士们的意见后,和刘秉忠耳语了几句,忽必烈下了决断:“既然汉地的皇帝和其他地方的皇帝,说的话一样尊贵,那就有一个问题了。在别的地方的史书里,没有老子化胡的记载,偏偏你们道士拿来的书记载了,不足信。我看,《化胡经》是伪造的。化胡,是要化哪个胡?一派胡言。佛、道辩论,我宣布,道教失败。罚全真教大道长张志敬不得再担任教长职务,贬为平民。”

众人听了,都很惊愕,忽必烈又传命令:“焚烧道教经文四十五部,归还佛寺所属田产二百三十七处,由刘秉忠具体安排执行。好了,辩论大会结束,大家散去吧。”

就这样,一场佛、道的辩论以道教的失败而告终。

【本文节选自《十侠》,作者:邱华栋,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