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是舅家的大表妹,比我小几岁,已年过五旬,儿孙满堂,前几天去农村的她家,我们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听她说着孩童时候的生活……

“七月十五半红枣”,农历的七月初,盐山家乡枣梨各样水果,己开始上浆上色,盐山乡村称之为“开木”。随着节气的前行,吃起来一天甜似一天,而羞涩的谷子玉米等庄稼们也丢掉了羞涩,像待产的孕妇一样张扬着它们生命的丰满,散发出圆润香甜的美好。瓜田李下孩子偷偷地尝青,是乡村孩子儿时共同的记忆,但懒汉孬种恶劣的不劳而获的偷青,则是家乡父老的深恶痛绝,丰收在望时候,看青护秋是这时农活的重要内容。

几十年前生产队时候,青姐尚是十多岁的女孩,也可也不可地上着学,初中没念完舅舅就让她到生产队挣工分了。由于年少体弱,队长派她去枣树趟子看青,每天4分工。虽然工分很少,但三几个小伙伴一起看青,有说有笑不寂寞。更惬意的是看那百看不厌的枣树,粗糙的树干经长年的开甲、岁月风霜的侵蚀和牛啃犁撞,像老人的手掌般砥砺沧桑,斑疖隆起,让你想像到岁月的过去未来和永恒;充满荆棘的枝条被枣农剪的横斜竖生,虬龙一样占据着各自的空间承受着阳光和雨露,让你体会到辛苦的劳动之于树木庄稼和生活的重要;形如珍珠玛瑙、色如白云彩霞、味如冰糖蜜汁的小枣,让你感受到天地的厚爱和恩德。

家乡的枣树

虽然看青是主要的工作,偷枣的也有,但多是嘴馋孩子们的不由自主或者恶作剧,遇有个别的大人也是远远地躲到枣林深处地上拾一个、树上捋一把解馋而己。所以每当枣林深处有人过时,她们并不是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此时青姐和小伙伴们,会用少女尖细的嗓子,唱起从老辈流传下来的韵律简洁而流畅的“枣歌”,来调侃嘴馋的偷枣人。或者什么也不说就走开,便相安无事了。因为乡村乐善好施纯朴的民风,捋把枣没人会在乎。但如果是耍横的小子或是找茬的,知道柔弱的女孩子们追不上逮不到,接茬说几句难挺听的话,这边的看青“枣歌”立即变成了急促而激烈的腔调,词也直接由戏谑变成骂街了。

在把说偷枣的同时,青姐们也早扔下手里的纺车鞋底,一边唱骂一边气喘吁吁地冲上前去,而偷枣的一听看青的青姐们开始唱骂,早已做贼心虚地跑没了影。细想青姐们唱得看青的那“枣歌”,还有春季盖房季节的夯歌,以及消失在岁月长河里的那些永远找不回来的记忆,虽然土的掉渣,却是那样的见素抱朴,文艺范十足,充分挖掘保存,是多么珍贵的文化遗产。

此时正是谷子晒米的时候,充满阳光色彩和气息的谷穗上,颤巍巍站立着很多啄食的麻雀,虽然用秫秸秆绑起了很多的草人,但久之麻雀不再害怕,连草人上也落满了张望的麻雀,这不通人性的鸟儿比偷青的人更难管理,也需要专门护秋看青的,生产队便又让青姐到家西闫庄村头的谷地看青,工分增加到每天五分工。

空旷的田野上遍布青纱帐,风吹过庄稼叶子唰唰地响,近前的谷地虽然比不上高粱和玉米伟岸,但姣小的青姐站在谷地只稍比低垂的谷穗高一点,无人的田野,看青的青姐抚摸着焦黄的谷穗,很自然地哼起了刚和小姐妹学的小调,排遣着孤寂的心。

地里的玉米

忽然从不远处的谷地里传来“咯咯”的叫声,吓得青姐立刻住了声,以为小调被人偷听,羞得脸通红,待看清是一群鸡时,没好气地把鸡群轰出了谷地。远处,有人给谷地里一个秸秆扎成的草人戴了顶破草帽裏了件破衣服,像模象样的草人就有了人形,似个小伙子一样立在了那里,孤单的青姐望着那草人就出了神,不知觉得又哼唱起了流传久远小曲:

杜梨子树杜梨子花,

杜梨树上盖瓦房。

小姐姐在井旁,

倚着树上插花鞋,

插得花鞋没处搁,

搁在了小官哥家的梁头上。

小官哥哥嘻哈哈,

看到一心要娶她。

问她爹爹娶得吗?

娶不得,

俺闺女没到十七八,

梳不的圆头戴不得花,

拿不得钥匙当不了家。

问她娘娶得吗?

娶不得,

俺闺女没到十七八,

梳不得圆头戴不的花,

拿不得钥匙当不的家。

问她哥哥娶得吗?

娶不得,

俺妹妹不到十七八,

梳不得圆头戴不得花

拿不得钥匙当不的家。

问她嫂子娶得吗?

娶的。

要看爹娘陪送吗?

问问爹爹陪送吗?

三千金三千银,

打发闺女出了门。

问问娘陪送吗?

三千金三千银,

打发闺女出了门。

问问哥哥陪送吗?

三千金三千银,

打发妹妹出了门。

只顾唱得青姐发现那群鸡又跑到了谷地,赶忙把它们轰走,渐渐地,鸡发现了青姐只是一个人,好欺负,便这边轰那边进,把个青姐跑得满身大汗头发昏,一气之下跑回家,拿来一些六六粉农药拌在谷穗里扔给了鸡群。青姐只是想吓唬一下鸡,结果十三只鸡全都死了,吓傻了的青姐,等来了邻村的鸡主人,鸡主人知道青姐没钱,还是本村的近门铎大爷正好路过,给了鸡主人三毛钱才算完。

几十年后的今天,青姐慢悠悠地讲到这说,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才积攒够这三毛钱,还给了铎大爷。我说那样的贫困年代你是如何攒钱的呢?她说,杨白劳过年还要吃饺子呢,来戚来人总会做点像样的,偶尔去供销社打几分钱的酱油买几分钱的醋,每次少打一点,五六次可以省一分钱,差三分钱的时候,娘又让去买五分钱的醋,她只买了2分钱的醋,回来看四下没人直接把瓶子用砖头砸了,砸得正好,凹凹的瓶底还剩一些,摸着衣兜深处硬硬的三个分币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满脸泪水鼻涕的放声大哭,哭够了,把一瓶底的醋端到了家。

作者: 刘永祥,男,河北沧州人。

(沧州市文联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