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阿爹说,卖酒之人,心需清醒。
可世事无常、岁月漫长,她终究跌入了红尘酒窖,演一出荒唐——
^_^小说是以《聊斋志异》里的原型,架空写的故事哈,结尾会附上(原)文~
“小姐,听酒馆的伙计说,姑爷怕是有些不对劲呢。”婢女贴在阮青黛的耳边低语:“恐怕是被狐(妖)给魅住了。”
“啊?怎……会有这事?”阮青黛甚是错愕,但没有太过慌乱,敛眉将夫君魏生近日的情形细思量了一番,才追问道:“伙计为何这般猜测?”
“他说前几日将钱袋忘在酒馆,怎料母亲夜里犯病,他急着请郎中,匆忙赶回酒馆拿钱,谁知楼上分明亮着灯,他却怎么拍门都没人应,无奈下只好跳窗进去,结果竟听见楼上有女子在说笑。他当时赶着请郎中,以为姑爷偶尔找个流莺(暗chang)作陪,不敢闲话。但心里终究好奇,昨夜去亲戚家做客,回家晚了,经过酒馆时又悄悄窥探了一番,才敢断言的。”
婢女暗觑阮青黛的神色,见她怒意与惧意皆不深,倒有些出乎意料。看来自家小姐当家近十载,从温柔少女到娴淑少妇,心湖清泉已酝酿成酒,不会轻易泛起波澜。
既是如此,她也就不用斟酌着(瞒)报,遂继续说道:“伙计说,他听见那女子自夸什么‘魏郎真是有福,得我这天仙佳妇’,姑爷则赞她‘呵气如兰,媲美汉家温(柔)乡’,她说‘我这狐仙乡,可比人间风(情)逍遥’。伙计想着自己年轻气盛,不怕撞邪,便壮着胆子爬上楼梯,见一双灯笼悬在栏杆上,烛影摇曳间,狐狸影子偎在姑爷怀里,千(娇)百(媚)的……”
言已至此,婢女当然不能再说下去,只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心思怪异又醉情(风)月的狐(妖)呢,姑爷若再被(迷)下去,轻则病魔缠身,重则命不久矣,小姐可得快些想法子才是。要不,让老爷去请个厉害的法师、”
“不,先别让爹娘知道。爹这两日正抱恙呢,不能要他们担心。”阮青黛放下手中的绣花绷,低头看着手指上的银顶针,凝神了一会:“你别犯愁了,我明日、就过去看看。”
“小姐,对方可是狐(妖)诶,你贸然前去,会不会、被戏弄取笑啊?”婢女皱眉道。自家小姐虽然清丽温雅,但凡人在明媚(妖)娆、美妙冠绝的狐(妖)面前定会败下阵来,介时连着姑爷一同将她讥讽鄙薄一番,夫妻之情还如何维系?更有甚者,迫她自惭形秽,羞愧寻死、
“胡乱想些什么呢,我是那般无用么。”阮青黛推了推婢女的胳膊,让她别再幻想自己“惨败”,走到桌边倒了一盏清茗,轻轻抿着:“她是(狐)妖,我是、”
鬼妻。阮青黛在心底如是说道,唇畔漾起一弯柔美的苦笑。
次夜,直到父母安寝,阮青黛才吩咐婢女,悄悄让家仆备马车,去往城西的酒馆。
“你们不用跟来,在这等我就行了。”马车驶到西街口,阮青黛便叫住了车夫,示意婢女在车上等着,自己径自拂开车帘,下了马车。
“小姐,你没寻法师术士求驱邪降妖的符咒,连个辟邪物件都没带,可别、”
“我就是专程去会狐(妖)的,若是带了这些,还如何见面。别担心了,天亮前我就会回来。”阮青黛音声轻浅,藏在衣袖中的柔荑,轻抚着右手中指上的银顶针,那是她一生的戒指与星辰。
阮青黛走到酒馆的南侧,借着楼上洒落的朦胧灯光,从泛旧的荷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侧门走了进去。原来,这酒馆本是阮家的生意,阮青黛成亲之前一直帮着父亲打理,后来由夫君魏生接手,她想着自己若还在酒馆,非但不利于夫君管事,还会招来他依靠岳家的闲言,故只在家中操持家务女红,很少来酒馆露面。
现下故地重游,倒是另有一番心境,可惜物是人非,楼上那风月(欢)情、缱绻(蜜)意的声音,她听起来只觉得恍惚,仿佛是一场不知所谓的梦。
父亲说,卖酒之人,心需清醒。可世事无常、岁月漫长,终究跌入了红尘酒窖,演一出荒唐。
一步一步,在幽暗中摸索着,她迈上了楼梯。栏杆上悬着的两盏红绸灯笼,无风自曳,浓香与暖光似两团火影般朝她拂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指上的顶针星光如刺,戳破了幻象。
“是姐姐吧,奴还没去敬茶,你倒是先来了。”狐(妖)偎在魏生的怀里,娇笑盈盈,纤纤玉手握住魏生的手,摇晃着,掷下两枚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原来是朱家的玲珑姑娘,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会有狐(仙)来续姻缘。”阮青黛向狐(妖)颔首,见魏生醺眼凝着狐(妖),已然失魂入梦,轻叹了口气:“姑娘这姻缘,准备续多久?”
“姐姐且来坐下,我们从长计议。”狐(妖)见阮青黛温和清宁,遂收起几分(魅)惑,但因妖(邪)之气侵入已久,眉梢眼角皆透着隐隐的娇(媚),势要撼起阮青黛的怜惜之情。
阮青黛似乎料到自己“难过美人关”,并不靠近,只在楼梯上坐下,淡青色的丝裙宛若一片月亮光:“从长计议……我纵是有心,魏生也没有那命。他只是寻常的凡人,如何御得了(妖)邪之气。”
“为何姐姐能为鬼魂之妻,他却不得做狐(妖)之夫?”朱玲珑不甘心道。
原来,这朱玲珑和魏生是指腹为婚,怎料她幼时家中遭遇大火,祖母抱着她死里逃生,却因面容被毁,隐匿在山中幽居。祖母病逝前无从托孤,走投无路之下竟将她带到山林中的狐(仙)祠,央求狐(仙)收她为女,为她延命。
介时,她尚是人类。可终日在狐(仙)祠中玩耍,看着小狐(妖)们修炼出瑰姿(艳)逸的绮丽容颜,她对自己那满是伤疤的脸,只觉痛恨伤心,天天以泪洗面。
“这是命数。”狐(仙)幽幽叹息。
“狐(仙)阿娘,我也想有绝(色)美貌,否则、这般丑陋孤独地躲避一生,有何意思!”十八岁那年,她终于做了决定,用狐火燃烧魂魄,入了狐籍。
数年后,她见姐妹们纷纷下山寻觅良人,诉起风花雪月的故事,心里惦念起自小就种下的姻缘,魏家哥哥还在等着她么?不会了吧……不过,当他再遇见自己,定会想起来的,花颜月貌的佳人,是他从小就夸赞的,美若仙子的玲珑妹妹。
由于出自书香门第,她即便已为狐(妖),昔日所知晓的礼数并未全然忘记,在知道魏生已经娶妻时,颇有些顾虑。踌躇间,一小姐妹多事地告诉她:“怪了,你的魏家哥哥,怎么娶了个‘鬼妻’啊?”
“什么!那阮家女子分明是人,怎会是鬼?”她不解道。
“不是说她是鬼,而是说,她是鬼魂之妻。”小姐妹耸了耸香肩,同她解释:“简而言之,就是这位阮家女子初婚嫁给了鬼魂,再婚嫁给了你的魏家哥哥。”
她是带着前夫的鬼魂,再婚的。所以,才会让他一心经营酒馆,不常回家。
朱玲珑得知了阮青黛的“底细”,便不再顾虑,她既已嫁鬼魂在先,夫君再娶狐(妖)岂能有怨言?
然而,阮青黛听了她的质问,仍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温秀的脸庞在(媚)红的烛火中镇静而清醒:“我和他之间,有‘平宁长伴’的约定。他既和我约定在先,就无法和你履行这段、注定不能长久的姻缘了。”
“可我和他的婚约更是在先,不是么?”朱玲珑将两枚骰子放在魏生的掌心:“魏郎,你快掷出一个‘成双’来,快点!”
魏生答应着,手却因为浓醉而僵得厉害,不过有(妖)气帮忙,骰子从他掌心掉落,滚到阮青黛的裙边,一对嫣红美丽的“成双”之约。
“前提是,你还是人。”阮青黛语气幽微,阴阳相隔的痛苦,她再清楚不过。
“你呢?你同魏郎说过你初嫁鬼魂了么!”朱玲珑怨声道。
“没有,但我能够履行承诺。”阮青黛轻抚着指间的银星:“因为,他的魂长眠于此,只有我死去时,他才会醒。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为何你就能如此‘双约’!”朱玲珑气怨地走到阮青黛身边,欲伸手碰那枚银顶针,却被一缕幽凉白光灼了手,隐隐轻雾之中,她依稀看见一帧画卷。
烟雨迷濛、微风拂柳,记忆中童年的安稳春天。青石板上的女孩,正俯身往酒坛上贴着红纸,桌间饮酒的客人笑得爽朗:“杜康、屠苏、桂花酿……有这般美丽乖巧的姑娘,你家的女儿红怎样还迟迟不肯埋下?”
“唉,有甚法子,我们夫妇膝下唯有此女,怎忍将来骨肉分离。”阮掌柜看着女儿孤单的身影,疼爱更兼忧心:“希望能招一赘婿,保家中团圆和睦,但上门来说亲的、都有所图,只盼良缘能快些来。”
阮掌柜话音方落,却听扑通一声,酒馆的侧门边,倒下一清瘦身影。阮青黛离得最近,连忙跑了过去,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竹色绸袍上满是泥污与血迹,定有一番危险(伤)惨的经历。
“阿爹,我们救救他吧。”阮青黛小声说道。
阮掌柜亦是良善之人,当即点头,背起男孩从侧门进了酒馆,安顿在角落的一间小屋里,青黛斟了一杯桂花酿,喂男孩喝下。
“多谢阿伯和姑娘相救。”男孩苏醒后自述了身世,他名唤青川,祖父在邻郡为官,由于不愿随太守贪(赃)枉(法),遭到陷害。父亲在牢中奋力将他托举,他才得以在大雨天气,将泥墙上的天窗弄大,钻了出来,一路(逃)亡,方来到此地。
“恐怕会有人追来,我不能连累、”
“你小小年纪,又受着伤,能逃往何处呢,先留在我们这吧。”阮掌柜本就心软,又见女儿面露央求之色,更觉义不容辞。
青川和青黛不仅合了眼缘,更合了心缘,两人在酒馆的小屋里相处得十分融洽,读书作画、酿酒栽花……一同为酒馆重新写了对联、添了花圃,更是以两人的名字,研出一种温和醇香的酒——“双青酿”。
“阿爹阿娘,‘双青’喻为‘双亲’,这酒是敬给你们的,愿你们安康长寿,我们一家人永远圆满平宁。”青黛向父母敬了酒,侧头悄悄对青川道:“我知晓你的心事,这酒,你陪着饮一半吧。”
阮掌柜饮尽了酒,微笑着没有再说话,女儿的心事,亦瞒不过他。看来这段良缘不能够长久,因为情缘相系之前,青川的命中,已被烙下“冤”。
岂有亲人在囚牢受苦,自己却安心幸福之理?青川长大后,是定要为家中伸(冤)翻(案)的,女儿显然理解并支持着,即便前路荆棘。
好在,自己开的是酒馆,贮的酒足够她、醉一生……
数年后,青川在伸(冤)之路上艰苦奔波,唯有那温暖的酒香能让他舒缓安心,却终是无法久留。总算最后遇上清官,沉冤得以昭雪,将族人救出了囚牢,他自己却病倒了。
“令郎多年来劳累熬心,现已药石无灵。”郎中看着清瘦的英年公子,摇头叹息。
“父亲,将我送回酒馆去,我许过心愿,要娶她为妻。”他虚弱地解下(衣)襟上别着的银针,扎破右手中指:“她等了我十年,我便等她百年,介时……一同携手赴来世。”
青黛,什么饰物你会一直戴着呢?
唔、顶针吧。我等你的时候,习惯绣花,千针万线织情缘。今生绣不成,就待来生。
今生夫妻,来世长情。这是我们悲苦的宿命、浪漫的约定。
朱玲珑挥散了眼前的幻象,心事烦郁间,她不愿再看下去,但后来的事,她心里也猜到了几分。魏生原是世族大家,家道衰落后生活十分不济,和当年落(罪)逃(亡)的青川略为相似,阮青黛忆起故人,心生恻隐,又兼处境相同,遂结成夫妻。
“我不愿离家,想陪在父母身边。”
“我需要谋个营生,为父母养老。”
“那我们就说定了,彼此平宁长伴,守一个平凡人家的圆满。”
阮青黛见朱玲珑已经明了,便不再多做逗留:“同为女子,我很疼惜你的情境,怎奈你们今生注定殊途。妖邪之气,凡人最多能抵御半年。半年之后,便是缘尽了,可好?”
“……我还需再思量。”
“嗯,请你思量妥当。”阮青黛颔首,转身下楼。
“姐姐要引一盏灯吗?”
“谢过了,我心中有灯。”
半年后,弦月之夜,阮青黛放下手中的绣花绷,走到窗边慢慢地啜着酒。魏生从酒馆返家,倒是斟了杯浓茶,坐在榻上喝着,疲倦的眉宇渐渐舒展:“你就似这弦月,曾经圆满过,将来也会圆满,但当下、”
“夫君不也是如此么,所以我们才需结伴同行。”阮青黛打断他的话,微笑着举起酒杯,魏生也捧着茶盏,和她一同饮尽。
朱玲珑在窗外看着这一幕,恍然觉得美(艳)华妆的自己,在这温暖平宁的情境中甚是突兀。当初既入了狐(籍),便注定缘分斩断、约定消散……
“魏郎!我要走了,送我一程吧。”
《聊斋志异·卷四·双灯》:
魏运旺,益都之盆泉人,故世族大家也。后式微(衰落),不能供读。年二十余,废学,就岳业酤(卖酒)。
一夕,魏独卧酒楼上,忽闻楼下踏蹴声。魏惊起悚听。声渐近,寻梯而上,步步繁响。无何,双婢挑灯,已至榻下。后一年少书生,导一女郎,近榻微笑。魏大愕怪。转知为狐,发毛森竖,俯首不敢睨。书生笑曰:“君勿见猜。舍妹与有前因,便合奉事。”魏视书生,锦貂炫目,自惭形秽,颜不知所对。书生率婢子遗灯竟去。
魏细瞻女郎,楚楚若仙,心甚悦之。然惭作不能作游语(游戏之语)。女郎顾笑曰:“君非抱本头者(啃书本的人),何作措大(书呆子)气?”遽近枕席,暖手于怀。魏始为之破颜,(……原文描述有些不(宜)哈,此处省略几个字(^_−)☆)。晓钟未发,双鬟即来引去。复订夜约。
至晚,女果至,笑曰:“痴郎何福,不费一钱,得如此佳妇,夜夜自投到也。”魏喜无人,置酒与饮,赌藏枚(古时一种“猜枚”的游戏)。女子十有九赢。乃笑曰:“不如妾约(握)枚子,君自猜之,中则胜,否则负。若使妾猜,君当无赢时。”遂如其言,通夕为乐。既而将寝,曰:“昨宵衾褥涩冷,令人不可耐。”遂唤婢被来,展布榻间,绮縠(有皱纹的纱)香耎(软)。顷之,缓带(……此处再省略几个字^_^)真不数(胜过)汉家温柔乡也。自此,遂以为常。
后半年,魏归家。适月夜与妻话窗间,忽见女郎华妆坐墙头,以手相招。魏近就之。女援之,逾垣而出,把手而告曰:“今与君别矣。请送我数武(古三尺为武,六尺为步,距离计量单位),以表半载绸缪之义。”
魏惊叩其故,女曰:“姻缘自有定数,何待说也。”语次,至村外,前婢挑双灯以待;竟赴南山,登高处,乃辞魏言别。魏留之不得,遂去。魏伫立彷徨,遥见双灯明灭,渐远不可睹,怏郁而反。是夜山头灯火,村人悉望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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