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山竹好吃
1
我是一个皇女,有自己的府邸,爱吃腌渍蜜李。
爱慕隔壁小李。
但很不巧,天家无情,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经过多方联合筛选、多维度综合考虑、初试复试审查考核后,强点鸳鸯谱,为我指定了明远侯独子贺勉做夫婿。
我单方面的爱慕,至此拉下了惨淡的帷幕。
贺勉其人,长得帅、端方自持、温润如玉,没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六艺均是中等水平。
父皇说,此子宜室宜家。
说白了就是好嫁风。
君臣父子夫妻,最重要的就是君权。我是君,驸马是臣,若是找个爱振夫纲的,天家颜面往哪儿搁。话本子里写的什么“驸马,公主已经被杖毙,她身上掉下来一块玉佩,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纯粹无稽之谈。
我和贺勉就这么被点在了一起。
大婚之夜,公主府上上下下烛火通明。新房内,我端坐床上,一柄玉如意慢慢挑开了盖头。
四目相对。
贺勉腼腆一笑:“殿下。”
我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他帅,没想到……贺勉这一副音容笑貌,实在非常老少咸宜,秀色可餐。怪不得绿依说,贺公子是上京万千贵女的梦。
古人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诚不欺我。
他轻柔地为我卸了钗环,道:“这样重的头饰,压得脖子很酸吧。”
我脑子一抽:“倒还好。”
贺勉僵住:“那我给殿下……插回去?”
“大可不必。”我脑子又是一抽,勾着他的袖子往床上一拽。这一下可十分应了“端敬公主彪悍”的传言。贺勉身形微微晃了下,并没有倒在我身上,而是往旁边一坐,看着我。
又是一番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最先绷不住的还是贺勉,他掩了掩面,“夜深了,不如殿下歇息吧。”
“你可以不叫我殿下,我有名字。”我脑子里还在悔恨方才的行径,嘴却十分顺滑,“我叫觅萝,小字月奴。”
贺勉很上道:“月奴。”
他顿了顿:“我的名字殿……月奴是知道的。我字……芝亭,有些女气。”说到最后,他有些赧然,微微红了脸。
好一个纯情少年郎!
我自然也是一波商业吹捧:“芝兰玉树,亭亭玉立。好名字。你倒也没辜负明远侯的期望。”
大婚之夜,洞房之时,花烛飘摇。我和我的夫君,开始互通姓名,涓涓尬聊。教养嬷嬷看了都要一头撞死。
“字是阿娘取的。”
好一个会把天聊死的直男。
2
我的婚后生活,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
如鱼得水。
公主出降,自然是在公主府居住,按规矩,明远侯夫人还要天天来给我请安。但我生性懒散,实在是起不来,就免了这些杂事。
至于贺勉。
我是公主,他是驸马。我一十九,他二十一。我心系小李,他公务繁忙。总的来说,相敬如宾,你好我好大家好。
“绿依。”我捂住心口,做西施捧心状,“李公子如何了?没有我,他可好?”
绿依毫不客气地泼我冷水:“殿下,李公子都不认识您。人家天天在翰林院编书,忙得很呢。”
我皮笑肉不笑:“死丫头。”
不错。我暗恋已久的隔壁小李,其实只与我有过几面之缘,还不如我和贺勉熟稔。我对他,说好听点叫一见钟情,说直白点叫见色起意。
据传父皇也考虑过李公子,但他家境清寒,上有父母祖父母,下有七八个兄弟姐妹、姑嫂妯娌,家庭委实太过复杂。人又是个纯臣,又直又轴,还不如山间的翠竹婉转,也就作罢。
“公主要嫁的是夫婿。”绿依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也不知学了谁,抬起杠来头头是道,“不是一不顺心就找个台柱子撞的御史。”
我沉痛地道:“爱情,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那要是果脯子和李公子只能选一个呢?”
“那还是果脯吧。”
绿依长叹一声:“爱情,就是这么微贱如草芥。”
我真说不过她。
说话间,贺勉一掀珠帘进来。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次见面,他打头一句便是:“月奴今日想吃什么?”
我:“……”
这个男人,对喂我这件事,实在是很不遗余力。
他不忙的时候,下了值,会从府外给我带吃的。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就是家常零嘴儿,酸杏干、米糕、酸枣糕,有次还带了个鸭油烧饼,热气腾腾。
绿依都说我这几日胖了些。
所以我很矜持:“君子不重口腹之欲。”
“啊?”贺勉挑起眉毛,“你是君子?”
这人真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绿依扑哧一下笑出声。
“不是。”贺勉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他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月奴,你不要误会……”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
我存了心恶心一下绿依,因此情意绵绵,温柔似水:“不要解释。夫君,我都懂。”
贺勉看着我,腾地红了脸。
这人莫不是个大山楂?
3
很快到了归宁的时候。贺勉从刑部告了假,与我同乘一辆马车进宫。他坐得板正,手指却一下一下敲着膝盖,看上去很是拘谨。
我看不下去:“何必这样紧张,我父皇母后又不是洪水猛兽。”
贺勉高深莫测:“你不懂。”
“要不你下去自己走吧?”
“月奴这般开不起玩笑。”贺勉一笑,“我在刑部当差,上早朝时也是日日见陛下的。只是见泰山,又是另一番心境。”
“说人话。”
“我怕陛下不喜欢我。”
我很惊诧:“你这又是哪儿的话。你好端端一个青年……”
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贺勉那文章功夫,实在当不得“青年才俊”四个字,强顿一下,道:“……青年人,父皇怎会不喜欢你?再者说,父皇是亲自挑中了你。”
“我是青年才俊。”
“好好好,青年才俊。”
先是去拜见了母后。不同于几个哥哥,我自小在她膝下长大,情比非常。母后免了跪礼,着人给我们上茶,对贺勉也爱屋及乌,很是亲切:“月奴娇纵惯了,没有对你发什么脾气吧?”
“公主温婉贤淑,一切都好。”
“我自己的孩子,什么脾性,我自是知道的。”母后笑道,“看你们挽着手进来,亲热得很,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安生过日子,有龃龉也多为对方想一想,不要气上了头便吵架……”
她说了一刻钟,又单独召我进了内室。
母后将门虎女,干脆利落:“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我在喝茶,冷不丁听她这句话,差点被茶水呛到:“母后!哪有这么猴急的。”
“明年可行得?”
“我还想与芝亭多过几年琴瑟和鸣的日子。”我胡乱搪塞道,“再等等。”
母后“啊”了一声,显然颇为失望,但也没多磨。她拉着我,说了好些体己话,从我小时候上树掏鸟蛋,说到跟夫子犟嘴,再到如今,已为人妇。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说到最后,母后已是泪水涟涟。
我也颇为动容:“月奴永远是阿娘的女儿。”
“那倒不必。”母后抹着眼泪,“多给我生几个漂亮外孙女就好。”
我:“……”
拜别了母后,已是未时中,我与贺勉又去拜见父皇。
父皇身边的冯大伴来引我们:“知道公主归宁,皇爷爷下了朝便在文德殿内等着呢。”
贺勉无师自通,不动声色地便往冯大伴袖内塞东珠。他那一手推拉功夫未到火候,东珠从袖中滑落,还好冯大伴眼疾手快,一下接住:“哎哟,驸马爷,这如何使得。”
我无声地对冯大伴做了个口型:“他笨。”
文德殿内,父皇坐在金丝楠木桌后,正在拭剑。
那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常年挂在御书房墙上,今日不知怎地,取了下来。剑刃寒光凛凛,在父皇脸上投下一道森寒的冷光。
父皇缓缓抬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来了。”
贺勉“啪”一下跪了下去。
我不明就里,也跟着跪了下去。
父皇并未叫我们起身,而是反手挽了个雪亮的剑花。他沉声道:“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你若做得到,那很好,若欺负公主,朕剁了你的头。”
贺勉低口称是。
父皇又挽一个剑花:“退下吧。”
我走到文德殿门口,忍不住回了头。父皇坐在桌后,那把剑也放在桌上,阳光洒下,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他见我回头,笑了笑,对我眨了眨眼。
4
从宫里出来,贺勉仍心有余悸:“陛下那几下剑舞的……”
我揶揄道:“你害怕了?”
贺勉很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不过也是陛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但那剑是太阿,本就极为锋利,陛下又坐在桌后,手腕劲头不足,伤我不太可能,我怕陛下伤到他自己。”
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抓重点能力。
若是科举有“文不对题”一科,想来贺勉能拔得头筹。
再不济,也能中个进士。
贺勉想了想,凑近我,伸出两根手指头,低声道:“月奴想不想去街上玩玩?就我们两个。”
我把他的手掰成三根:“三个。带上绿依。”
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凡,来往人头攒动,沿街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吆喝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我久不出府,自然买得兴起。
贺勉与绿依走在我身后,各提着五六个包裹,俱是疲惫得很。
贺勉道:“月奴一向是买这么多吗?”
绿依一脸“谁叫你出的馊主意”,木然应声:“嗯。这算是少的了。”
“那边有投壶比赛!我们去看看!”不远处老板娘招呼着比赛,我惊喜回身,冲他二人喊道。贺勉本来半死不活,听了这话,蓦然精神抖擞起来,箭一般跑了过去。
惟余神情呆滞的绿依,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
那厢贺勉已经拿好了矢。投壶规则,在一炷香时间内,以投入多少计筹决胜负。贺勉连投两矢,皆是不中。
绿依:“他好菜啊。”
眼见一炷香就要燃尽,贺勉只投中了寥寥几支。他执起一矢,背对壶口,冲我露出一个微笑,颇有几分年少春衫薄,意气足风流的味道。
围观群众纷纷惊呼:“难不成他要背投!”
我仰倒在绿依肩上:“他好帅,我好爱。”
绿依适时泼我冷水:“李公子还在翰林院编书呢,公主。”
“且让他编去。女人的心,总是这样易变。”
众目睽睽,万众期待下,贺勉一箭……没投中。
他也不气恼,仍是笑意盎然的,转去射箭。那弓是普通的牛皮弓,贺勉虚拉两下,从容搭箭。老板娘朝天掷出一枚铜钱,我只看到贺勉的绿玉扳指反了下光,随后便是铮然的弦声。
晴日方好,他侧对着我,露出来的小半张脸玉白光洁,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心头一动。
那一箭,穿过铜钱,以破竹之势正中靶心,箭上白羽犹在震颤。
“绿依。”我战术后仰,很是惊诧,“父皇不是说他六艺中等水平么?这也叫中等?那大家都别活了。”
绿依则是低声对我说:“欲扬先抑。驸马好心机。”
当然,后来据不愿透露姓名的贺公子说,他投壶是真菜,菜且爱玩。
5
父皇果真英明神武,眼光老辣。他从上京诸多贵公子中,选出了一个脾性与我最堪相配的。
我与贺勉的学问皆是半桶水晃悠。我们不吟诗,不弄风雅,闲时聚在一起打双陆、听戏,偶尔拉上绿依和贺勉的侍卫,四人一起打叶子牌。绿依牌技最好,打遍宫中无敌手,号称凤仪宫一霸,我在她的熏陶下……
牌技烂得与贺勉不分你我。
但贺勉很有男子气概,向来替我受罚,玩到最后,他脸上墨痕纵横,活脱脱一个王八。
今日节庆,我吃了些酒,拉着贺勉跳宫内时兴的舞。我学艺不精,跳起来像猩猩发癫,他也好不到哪去。绿依被迫为我们伴奏,一曲《兰陵王破阵曲》吹得如泣如诉,哀怨万分。
“月奴。”贺勉道,“我……”
我酒意上脑,扯着嗓子喊:“什么?”
贺勉低下头,轻轻在我额头一吻,低声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平时我还有三分理智在,但此时,我醉得不知天南地北,感受到额头上温软的触感,心里想,就你会亲?
我抬起头,盯着贺勉的嘴唇,直挺挺咬了上去。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
浓睡不消残酒。我刚睁眼,意识还未回笼,就被眼前飞舞的小虫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这什么东西!
我用力闭眼,复又睁开,惊骇地发现那小虫还不止一个!
而是一群!一整群!在我寝殿上肆意乱飞,姿态嚣张!
我“嗷”地一嗓子叫出声。
绿依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看见这群大逆不道的虫子,呆了一呆。
我颤着嗓子:“这什么东西?”
“流萤吧。”绿依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就扑这个啊?”我余惊未消,“流萤不是会发光的吗?”
“这都白天了,殿下。”
“那是谁把这群流萤放进我……”残留的酒意被这一惊掠去大半,我话刚出口,便想到昨日夤夜,贺勉落下的吻,以及他说的话,不由得住了嘴。
礼物!
就这?
始作俑者也表示很无辜:“我本以为你会起夜……或者,呃,也不会起那么晚的。月奴,你想,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美不胜收。”
我现在开始慎重考虑,父皇是不是那么英明神武。
他挑选给我的夫婿,是不是那么相配。
怎么感觉,脑袋好像缺根筋呢。
6
作为补偿,贺勉陪我去围场打猎。
淡季人稀,也没什么好猎物,我骑着马慢慢向前,和他边走边聊。
作为猎场常客,虽然骑术不精,骑射更是白搭,但我还是摆出一副老手模样,颇矜持地道:“哎呀……也就猎过几只熊,几只豹子,不过尔尔。”
事实是,那熊和豹子身上,有我歪打正着的一箭。
贺勉从善如流:“月奴箭术卓绝,天下第一。”
我本还想再逗他两句,身下枣红马却嘶鸣起来。它本来温顺,如今却不知怎地受了惊,向前疯跑。我一拉缰绳,根本遏止不住。
层层灌木林后,现了一只阴森森的绿眼睛。
这围场,怎么会有老虎!
它显然并不饥饿,皮毛油光水滑,但还是对枣红马起了兴趣,在远处静静看着。
枣红马横冲直撞,任我怎么拉缰绳也不停下来。贺勉策马在我身侧,厉声道:“月奴!那老虎想要的是这匹马,你跳过来,我接住你!”
我伏在马颈上,在极大的恐惧下,身子不住颤抖:“我不行……我不敢……”
他尽量缓和了声音:“别怕,别怕,伤不到你的。”
“这马……”我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失心疯了……”
我试图踩着马镫站起来,但马背颠簸,我腿又抖,试了两下,还是站不起来,甚至消耗了些体能。
远处老虎短促地啸了一声,枣红马奔腾的速度更快,几乎到了横冲直撞的地步。环境喧嚣得很,但我还是奇怪地听到了猛兽利爪踩在地上、奔跑的声音。
那么轻微,却又那么分明。
我心中只剩下几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我命休矣!
“月奴!”
电光火石间,贺勉从马上一跃而起,拦腰将我拽离了马背。几乎是在我与他落地的同时,一道橘黄色身影扑向枣红马,迅疾如电,几个呼吸间便咬断了它喉咙。
老虎对我们没有兴趣,拖着马走远了。
贺勉抱着我,充当了我的人肉垫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他皱着眉看我,似乎是想说话,终吐出一口血。
这口血把我吓得不轻。我从他身上爬起来,腿肚子都在转筋,眼泪打转:“芝亭……你没事吧,芝亭!你别闭眼!”
贺勉气息奄奄:“殿下……只爱我……”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这个!
我生怕说错话让他气血倒流,哽咽道:“爱……”
“好……”贺勉气若游丝地咳了两声,“不爱……李公子……”
“你在说什么!我与李公子只有过几面之缘!”我想摇摇他的肩膀,把恋爱脑摇出来,硬生生止住了,只是泪水涟涟。
“那我就……放心地……晕过去了,月奴,我没事……就是,磕到背了,你也有点……以后不给你带鸭油烧饼了……”得到我的答复,贺勉声气突然顺了许多。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两眼一闭,果真晕了过去。
我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在那张双目紧闭的俊脸上打了一巴掌。
绿依说得对,果然是好心机!
7
这虎口脱险的故事,我每逢人都要讲一遍。
但很是灵活变通,譬如讲给母后,便添油加醋,侧重“贺勉舍身救我”;讲给绿依,侧重“这小子果然心机得很”。
听者也总有不同的反应。
譬如贺勉,躺在外间,委委屈屈地承认:他偷听,他嫉妒,他想找李公子一决高下。
后来,我与绿依仍然天天打双陆,只是少了个叶子牌的搭子。
贺勉手忙脚乱地抱着女儿,每次看见我打牌,都要怒其不争一回:“月奴!牌重要我重要?”
我连下绿依好几个区,正是得意时,头也不回:“牌重要。”
后来的后来,我问贺勉,当初是怎么爱上我的。
他想了想,歪着头,露出一个笑:“一见钟情。”
我也皮笑肉不笑。
这狗男人,原来也是见色起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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