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干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干点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我们太为难鬼神了。 ——倪匡

南京玄奘寺供奉战犯牌位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据调查通报，供奉日军战犯牌位者吴啊萍确有其人。其自称是在接触佛教后，企图通过供奉5名侵华日军战犯“解冤释结”、“脱离苦难”。于是，以5年共计3000元的价格和以“朋友”的名义向玄奘寺购买了“供奉服务”。恕我直言，这就是一种“买卖”关系。大家都是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服务，少往什么信仰上扯。也不用刻意强调当值僧人是初中辍学，供奉牌位离地3米云云。以中国的教育体制，该知道的都会知道。银子是白的，眼珠子可是黑的！寺庙虽大，但有些明摆着的事，不想看到的时候，永远不会看到。

网上也有一些佛教界人士出来说话。称，佛祖面前众生平等，超度战犯就是为了洗脱他们的罪恶，让他们在转世轮回后永远不要再来侵犯华夏。我不能不赞一句，诸位高僧好宽的佛心啊！若真有超度战犯的慈悲心，何不亲往阿鼻地狱度化之？也算是替佛分忧。

南京玄奘寺因曾供奉唐代高僧玄奘大师的顶骨舍利而得名。据传说，玄奘是如来座前金蝉子转世。而金蝉子之所以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赴西天取经，皆因犯错受罚。在《西游记》第八十一回，作者借孙悟空之口说：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徒弟，原叫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佛法，该有这场大难。所谓的轻慢，就是在听佛讲法的时候打了一个盹。为此，金蝉子被贬入东土轮回。说白了就是死刑立即执行。而转世后的玄奘要经历十世苦修外加一项徒步穿越“十万八千里”的终极考试才能“恢复工作”。

如此可见，在佛教中仅仅是一个轻慢便会受到如此惩罚，怎么对于视人命如草芥的战犯反而就可以“收费超度”洗清罪恶了？这也太双标了吧！故事归故事，但佛陀早在创教的时候就把慈悲不杀放在第一位。所以，但凡懂一点佛教的人都应该知道，战犯最应有的下场就是永坠阿鼻地狱，一日便有亿次死生，且永世不得轮回。这一点，古今皆有共识。爱和宽恕，对任何制造战火、肆意涂炭生灵者皆不适用。不仅是日本，而是对所有战犯都如此。超度往生？那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我看到通报中称，2022年2月26日，有游客发现战犯牌位并拍下照片。陪同僧人在撤下牌位后将此事告知住持传真，传真要求严禁外传。直到7月21日照片被发布到社交平台，引起一片哗然。这套路眼熟啊！对某些人来说，任何事只要能捂着盖着，过一天就算一天，只要没被发现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对不？而对于住持传真的处理，竟然也仅仅是撤职了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佛教中有五个根本戒。即，不杀、不盗、不邪淫、不妄语和不饮酒。所谓不妄语，就包括不可谎言欺骗，遮掩造假。而在供奉战犯这种问题上，有人竟企图用行政手段让全寺噤言的方式蒙混过关。如此严重的犯戒，竟然只是撤职。那还不如罚酒三杯呢！难道说戒律这种东西就是说给外人听听的，压根管不到一把手的头上？据我所知，对出家众来说，对于犯了根本戒的处罚上限是“不共住”。即，凡是严重犯戒者，自动失去比丘或比丘尼的资格，所以不许他在僧团中共住。当然就更不可能任其继续心安理得的拿工资受供养。至于还想过几年风平浪静之后再异地就职。那可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有人对当事人吴啊萍表示“同情”。称其行为是出于信仰。而我想讨论的是，到底什么才是信仰？中国人到底有没有信仰？

我估计这么一说，会有很多人不乐意了。中国人怎么没有信仰？你去看看那些名山，哪一个不是寺庙林立，香火旺盛。你看看每年的大年初一，寺庙门前抢烧头香的“虔诚信众”。在我们的民间信仰体系中，信神是成套的信。被誉为“华北第一道场”的河北易县的奶奶庙最具代表性。这里不仅供奉佛祖、菩萨，还有主宰升官发财的“官神”、“财神”，保佑高考升学的“学神”，甚至保佑行车安全的“车神”。总而言之，只要你想拜，就没有满足不了需求的神仙。哪怕眼下没有的神仙，只要顾客有需求，马上就能给你造一个出来。我估计，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元宇宙之神”闪亮登场。这么多数量庞大、层次分明，各司其职的神祗，凭什么说国人没有信仰。

史学家朱家溍先生曾在为《华夏诸神》作序时写道，许多国人信神都是有条件的。譬如他曾见到教徒在福音堂门口劝说一位拉人力车的信仰耶稣，车夫回答：“耶稣管饭不管？管饭就信，天天有窝头也行。不管就不信。”一语道出了国人信仰的真相。只要有现实的好处，一切都好谈。时至今日寺庙被搞得更像信仰交易市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高僧”，袈裟下面写满了“你花钱，我就保佑你”。并且还被赋予了一个时髦的大词儿“寺院的社会化转型”。从最基本的付钱就可以敲钟，到买了才能得保佑的高价香。从100块钱一年的供奉卡片，到巨资拍卖的头柱香。从门票、收费停车场，到无处不在的捐款箱。围绕着国人的信仰，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以河北易县的奶奶庙为例。每年的庙会有超过100万人朝拜。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产生4000万流水。因此也使得易县的旅游收入远超隔壁的世界文化遗产西陵。为了便于更精准的为人民服务。信仰产业也开始做下沉市场。什么繁文缛节宗教仪轨都可以省略。连文字注解都给你搞得明明白白的，生怕有人看不懂。反正大家都是有求而来，怎么好意思不骗你呢。

其实这些披着宗教外衣的骗子和顶着各种头衔的正能量大V没什么区别。后者一边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怒斥资本和美帝；一边悄咪咪的把财产和子女转移到被他们骂得最狠的地方。总有那么一种人，只要钱到位了，可以拿祖先的骨灰当化肥卖。

在前文“不给钱不让拜佛，信仰堕落是变坏的开始！”中我曾写过：在中国，信仰经济拥有着广阔的市场。它一不需要技术，二不需要工厂，三不需要宣传；职业受人尊敬，出入受到膜拜，而且主动来送钱的人每天络绎不绝。最关键的是，这年头只要和“信仰”挂上钩，你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信仰更像是一种交易，甚至是贿赂。中国人，在拜佛的时候最不懂得的就是“忏悔”。

于是乎，你会看到人有什么欲望理想追求，会跪求神佛保佑。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将如何如何。干了什么亏心事，也要去拜鬼神，恳求放自己一马。倪匡先生曾对此作出精准点评。人干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干点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我们太为难鬼神了。

我在前文“羁绊王朝的300年魔咒，所谓进步就是不走回头路”中讲到，国人自古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这样一种表面看起来尊卑有序的等级制度，实则是把大多数的人从出生到死，一直都被牢牢地焊死在社会阶层上。作为一种可以超越法律，超越社会共识的“人定规则”，它是贯穿中国“礼教”的思想核心。而这一套，在中国的民间信仰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天界仿佛是人间社会的翻版。遵从由高到低的金字塔结构。履行特定职能，服从安排上岗。在这套体制中，顶层享受无与伦比的顶流社会生活和亿万崇拜。底层只能干些吃苦受累的差事。

在《西游记》中就有这样一段描述：

大圣问土地道：“此树有多少株数？”
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
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
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这些仙桃为王母亲手所植，代表了严格的等级制度和统治者的无上权威。什么级别的神仙吃什么档次的桃子。这个万万马虎不得。别说普通人，就连一般的小神也是无缘参加蟠桃盛会的。孙悟空寻常闹一闹也就罢了。但他偷吃仙桃的行为，本质上是挑战了“阶层垄断”。这才是天庭最不可忍受的。导致孙悟空老家被端，自己也被镇压了500年。直到后来凭借陪同玄奘取经的特殊贡献，终成体制内一员。此后，再无人敢打破这套文化束缚。天界尚且如此，何况人间。

我们回到信仰这个话题。在当今这个崇尚科学的现代文明世界，到底还需要信仰吗？维克多·雨果曾言之凿凿的表示：信仰是人们所必须的，什么也不信的人不会幸福。其实对人类来说，信仰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便是科学的产生，原本也是为了证实上帝的存在。

信仰到底是什么？抛开那些字面上的解释，我觉得首先是一种敬畏。一个人如果什么顾忌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都不存在，那他也就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此外，信仰是一种完全自我的行为。这就意味着，在所有人都选择相信的时候，要允许有人不信！第三，信仰是一种内心的追求而非形式上的“花钱买保佑”。丢了信仰，会使人缺少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而错误扭曲的信仰，比没有信仰还可怕。至于吴啊萍这种的，以及擅长做信仰生意的传真和尚，所作所为其实是对信仰二字的折辱。历史无数次证明，没有人能不为自己的无知和妄为付出代价。

我们的同胞，愿意信鬼神、信权利、信保佑，愿意一夜暴富大发横财；唯独不愿意信契约、信正义、信普世价值，不愿意做需要花时间的中规中矩的傻事。这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真正的信仰。

本文3700字。不想写太长，所以砍掉了关于传真如何玩转信仰经济的部分。以后再找机会另外写文分享。我想说的是，很多人认为财富就是金钱。但他们忘记了最大的财富是你的头脑和价值观。很多人认为智慧就是如何赚钱和趋炎附势。但真正的智慧是内心的平衡和照见他人的觉悟。你最需要的不是谁来保佑你，而是照亮心灵的那一束光。（作者：如是大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