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有一句名言:“只有哲学家当国王,或者国王研究哲学,平民才能康乐,假如哲学家都不屑于献计进言了,那么平民的快乐就没有任何指望了。”
哲学家,就思考宇宙和人类终极问题的人。古代哲学家,往往与大儒、大诗人、大文学家合而为一。
比如,李白和白居易,都曾在三伏天作诗,预言唐王朝必将灭亡。
华夏诗词艺术,从来没有为写景而写景的。“一切写景,皆为写情。”情,包括感情、实情、兴衰之情。李白虽然比白居易大了71岁,他们却跨越时空,预言了唐朝的灭亡。时间,都选择在三伏。
李白在《夏日山中》写道:“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表面看,这年盛夏,“诗仙”李白在野外旅游。走着走着,大汗淋漓,热得无处躲藏。忽见前面山上有一片松林,急忙跑进去,躲避如火毒阳。他四处远望,心中窃喜,哈哈,天地洪荒,唯我老子一人也!于是,放飞自我,再也不拘礼法,无需扮演帝王眼中的文奴、雅士了。
他迫不及待扔掉手上的白羽扇,解掉箍在头上的纶巾,挂在石壁上,脱尽身上所有的外衫和内衣,任阵阵凉风吹过头顶,吹乱诗人的长发,让每一寸肌肤都陶醉于“夏有凉风冬有雪”的佛家大快乐之中。
但李白透过炎炎烈日,看到的却是唐王朝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后,必将奢靡腐朽,自取灭亡。唐玄宗李隆基任用李白,不是安邦定国,而是粉饰太平,歌唱盛世。尽管李白知道自己是在大炮打蚊子,仍是尽职尽责,但最终还是被朝廷权贵所不容,不久遭受谗言,被逐出长安。
在大起大落中,李白从骨子里看透了唐王朝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暗示李白脱掉官服,拒绝和朝廷这条船一起沉没。这和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醒悟有直接关系。
任何一个朝代灭亡的主要征兆,就是只能唱颂歌,不允许揭短。最终每个人沉默都是罪,连唱颂歌嗓门不够高,都会被打入另册。
英国思想家托马斯·莫尔说:“国王长期任性之后,自己也会膨胀而陶醉。当智者向某些国王提出有益建议,试图消除国王灵魂中的毒素时,不是被立即赶出宫廷,就会受到奚落。”李白就是因为曲高和寡,思考终极问题,被赶出宫廷。
几十年后,被贬官的“诗魔”白居易 ,写了《夏日与闲禅师林下避暑》,他与当年李白“裸袒”的心情极为相似。诗中说:“洛景城西尘土红,伴僧闲坐竹泉东。绿萝潭上不见日,白石滩边长有风。热恼渐知随念尽,清凉常愿与人同。每因毒暑悲亲故,多在炎方瘴海中。”
大意是,三伏天到禅师的寺院避暑,内心多么希望自己的同道和天下苍生能和自己一样,都有避暑的地方。但是,诗人备注说:“是岁潮、韶等郡,皆有亲友谪居。”同朝为官的亲友此刻都贬官流放到岭南的潮州、韶关,朝廷让他们自生自灭,许多人死在了那块瘴气、暑毒之地。
看似白居易在写他人,同时也在写自己,因为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唐宪宗前期对白居易极为重用,任命他为左拾遗,他直言进谏,言事多获接纳,但后期令唐宪宗感到不快,抱怨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
公元815年,朝廷以越职言事为借口,将他贬为江州司马。在当代一些温饱型历史学者看来,白居易一生只被贬一次,后来又被高调起用,应该受宠若惊才对。但贬官江州之后,白居易的治世抱负受到沉重打击,他作诗说 “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其“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心态,跃然纸上。从此礼佛问道,不理政事。
结果,唐王朝的智者,陆续选择集体沉默。不与皇帝笨蛋斗笨,不与傻瓜太子斗傻,人人装聋作哑,个个心灰意冷。只选择向皇帝的新装高呼万岁,以傻瓜喜欢的傻话,回答傻瓜,静静等待唐朝这条破船在某一天彻底沉没。
公元762年,李白在极度悲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37年后,白居易来到安徽当涂的李白墓前,如见知音,感慨万千,写下《李白墓》:“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白居易看到李白简陋和荒凉的墓塚,反问大唐,坟墓中的落魄枯骨,曾写出多少惊天动地的诗文,你们号称胸怀开放,为什么容纳不了他一支笔?从文化角度讲,没有李白,就没有史学家笔下的大唐。李白坟墓尚存,而唐朝称雄世界,气势恢宏的大明宫,早已被历史烧成灰烬。那尘灰是唐王朝的耻辱,印证大唐徒有虚名。
可叹的是,“就中沦落不过君”。大唐盛世背后,没有比李白更困苦的诗人了!没有比李白更坎坷的天才了!没有比李白更屈辱的诗仙了!曾经雄心万丈,最后在政治上只落得一事无成。
尽管在政客眼中,李白满身伤痕,被轻视,被下狱,被流放,被污蔑,是一个最失败的“李翰林”,但他和白居易都比杜甫高明,他们在诗文里宣告了唐王朝的死亡。就像柏拉图的遗言:“天鹅歌唱了一生,当感到死之将至,它们会更热情地歌唱。”李白和白居易,在生命最后时刻,仍在歌唱生命中的善,诅咒朝廷的恶。[作者: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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