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房产 作者蒋冬琼

“走，克赶马街（gāi）了嘛！”

2009年6月21日，一个周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马街乡街子就热闹起来，摊贩忙着抢占摊位，赶早的昆明人也已拉开架势等候。

不一会儿，上千个摊位将街道挤占得满满当当，10块一公斤的甜白酒、8块一碗的羊肉米线、4块一公斤的西红柿、人气爆棚的5元理发……百货、花鸟、土特产、民间工艺品，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赶街的人则顺着人潮漂流，穿梭于摊位之间。

这一天和往日还有些不同：

82路公交因乘客拥挤关不上门，街上来了许多第一次露面、充满好奇的生面孔，小摊上打出“马街没了！！！床上衣服2元一件”“最后一街品牌DVD”的促销口号......

对马街来说，这是“最后的狂欢”。

一周后，又到了约定开市的日子，马街却是一片冷清，空旷的街道入口竖着“集市关闭”的牌子。凌晨4点就赶去摆摊的数百名商贩和上千市民，怀着留恋的心情缓缓离去。

人们在这一刻真的开始相信，马街没了。

百年乡街送别人间烟火

昆明乡街众多，最知名的莫过于东有小板桥，西有马街海源寺，南边赶关街，北边龙头街，“午前聚集，抵暮而罢”，百年间声声不息。

位于西山区的马街，是茶马古道上的首个集市，曾经有“云南第一镇”之称，据说从百年前的清朝开始，便有了赶集的传统。

如云南许多以生肖命名的乡街，马街是以12生肖中的“马”为周期，古代是十二日一市，后经人口增集而改为每七日一市（周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马街上的摊位就已多达三千多个，6~8万昆明及周边区县的人晨间来到这里，黄昏时分再提着大包小包离去。

马街的人间烟火，不知抚慰了多少凡人心，直到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下，挖掘机咆哮着开向陈旧的“土街子”，烟火气最终还是被升腾的尘土掩埋，百年马街转身承担起“西市区城市商业核心”的新任务。

2008年，昆明开启大规模城改运动，马街片区被列入昆明市城中村改造47号地块，引入云南正林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进行开发，分两期进行改造。

一年后的6月28日，占地947亩的乡街子正式关停，将改造成具备现代新昆明次商务中心功能和作用的商业核心区，以及重要的居住、商贸、教育、文化等资源的聚集区。

马街的消失，是城市化的必然，怀念过后，人们开始期待老乡街到新中心的华丽转身。

“地产传奇教父”的海市蜃楼

2022年8月初，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检察院发出的通报内容显示：利嘉实业集团的董事局主席陈隆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移送审查起诉。

陈隆基是谁？他和马街摩尔城有什么关系？

开发过福建最大的旧改项目“中亭街改造工程”，福州首个电器专业市场“大利嘉电子城”，福州经典富人别墅区“居住主题公园”的“世纪之门”——据说目前为止还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世界级大型拱门。

陈隆基曾被圈内人视为“商业时代风向标”、地产界的传奇教父，以大手笔、大制作造城出名，据传王健林还是受他启发才有的万达。

他不仅在房地产开发上大刀阔斧，在资本市场也长袖善舞，先后玩转3家上市公司并全身而退，豪赚几十亿。2019年胡润百富榜发布，陈隆基夫妇以60亿财富值位列第684位。

这个擅长空手套白狼的地产老板，也在昆明留下了一地鸡毛。

陈隆基控股的利嘉实业，2006年7月进入昆明，成立云南正林，秉承他“要做别人不想做、不敢做的事”的豪言壮语，云南正林获得马街开发权后，还拿下了白沙地片区土地开发权，誓要打造一个占地5600亩，总投资超300亿的“山海城邦”，计划分四期开发。

其中，首期的马街摩尔城占地400余亩，规划有住宅、写字楼、商业及幼儿园。规模商业面积超40万㎡，包含了大型商场、影院、星级酒店等，曾想以“商业峡谷成就西市副中心”。

如今再回看这些宏大梦想，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而马街摩尔城的烂尾，也早已向“陈隆基们”的时代落幕发出了预警。

2015年1月，拿地四年的马街摩尔城工地一片寂静，售楼部工作人员解释说是因为工人春节放假了，节后将继续开工。

那一年昆明的冬天不是太冷，但工人的假却放得长了些。同年4月，云南正林发布延期交房公告，出现了昆明楼市首次因项目延期交房而公开允许退房事件。

随后数年，马街摩尔城在重组、复工、停工之间反复横跳，购房者的心绪也在绝望与希望中交织。

直到2018年8月，马街摩尔城终于迎来首批交房。

烂尾生活胜似赛博朋克

相关资料显示，马街摩尔城共规划34栋建筑，其中住宅23栋（含9栋回迁安置房）。目前，4、5、10、11、14、15、16、17、18等楼栋已入住，回迁业主和认购业主均有。

住在马街摩尔城10栋的李女士，去年因为家里房子都拆迁了，店铺没地方搬，只能搬进来住。

住进来后才体会到，生活真的“很差劲”。

李女士在15栋楼下开了个彩票店，小区里只有住宅部分通了水，商铺用水只能从楼上家里提下来，她大概一周拖一次地。

“不通水限制太大了，现在能看见的几家店，基本都是里面的业主开的，其他商铺就荒着。遍地垃圾、玻璃碎了也没人管，简直还不如我们村子里。”

荒弃的不止店铺，负一层也全被封起来，下面塞满了垃圾，全是积水。

地面很多裸露的出口被简单用蓝色围挡罩住，钢筋建材随意堆放，杂草肆意生长，李女士露出嘲讽的笑，“你看那围挡，随便一扒就进去了。”

相比起来，电梯故障、楼道黑暗都算是小儿科了。

还令住户们困扰的，是停车问题。由于地下车库都用不了，大家只能把车停在路面，小区里没有监控、物业不作为，拥堵、刮车、偷盗事件频发，“根本找不到谁弄的，只能吃哑巴亏。”

从益宁路上的东北门进入马街摩尔城，越往里走，越感荒凉：烂尾楼栋逐渐把交付楼栋包裹起来，风呜咽着从裸露的钢筋水泥中穿过……

一瞬间，仿佛置身赛博朋克2077的游戏世界。

来自宁夏的耿老，是游戏里的拾荒者。

今年8月10日在马街摩尔城见到他的时候，耿老正在17栋一楼一个小隔间整理拾到的塑料瓶。

据他描述，儿子来昆明上学后决定定居于此，2013年以7000多的单价在马街摩尔城买了套90多平的房子，计划用作婚房。

房子烂尾后，他们在金泰国际租房度过了6年，儿子结婚、生子，3年前，终于在孙子从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搬了进来。如今，小孩已经升三年级了。

等孩子再长大点，耿老计划和老伴打包行李回宁夏老家了，“我们是过来带娃的，家里还有地，住这儿总也不踏实。”

有选择总胜过毫无出路。那些还没拿到房子的购房者，只能继续等待。

今年5月，西山区人民法院裁定受理云南正林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破产清算一案，开始债权申报工作，8月9日，申报已结束。

破产清算开始后，正林管理人招募到西山区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对2、3栋回迁房开展续建，目前公司已有数十名工人正进行外墙粉刷等工作，施工人员表示交房时间尚不确定。

至于其他楼栋，还在等待新的重整投资人出现。

绕过西山区人民医院，来到马街中路，仿佛转入另一个世界，眼前光景渐渐鲜活嘈杂起来。

油纸布铺在街上，小摊稀稀疏疏摆到春雨路口，4块一公斤的新鲜玉米、2块一公斤的香蕉，人来车往中夹杂着熟悉的叫卖声，将记忆又拉回曾经那个繁荣乡街。

今天的马街规模大大缩水，但依旧热闹，它以绵延持久的生命力在现代化的夹缝中残存下来。

以马街中路为界，分割出一半熙攘、一半沉寂的两个世界，幸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