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 | 呵护每个孩子的“天生诗人”时刻收录于合集
如果说，女性是天生的儿童文学作家，那么，儿童则是天生的诗人。
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这样的“天生诗人”的时刻，这是儿童天生的“儿童性”，难的是家长对孩子这份诗意和天性的呵护。
——曹文轩
儿童是世界上最好的读者
文 | 曹文轩
冬梅这本书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她让我写序时，我以为是一本学术专著，结果却是一本育儿手记。
但我认为，这本育儿手记并不比她的那本研究知识分子的博士论文价值小，甚至，要更大一点。
这本书主要记录的是她的孩子——一个叫小竹笛的小男孩在7岁之前的阅读、生活和成长经历。
这个小家伙，我曾见过一次，那还是在2014年冬梅博士毕业之际，冬梅带着他一起来拍毕业照，那会，他还是个一岁多的小不点儿。现在，已经是一个少年了。
如果说，这本育儿手记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它对于幼儿聆听、阅读、参与创造“幼儿文学”的真实记录。这个很难得。
相对于能独立自主阅读并且能独立写作的少年而言，幼儿的心声我们很少听到，当前在家庭中流行的幼儿文学，如绘本、童谣、故事等，书写的多是成人眼中的幼儿的样子，或是成人眼中幼儿的所思所想。
但幼儿自己对于生活、社会、自然的观察及想象，我们却很少有渠道得知。冬梅这本书，记录了许多小竹笛参与编造或独立编造的故事，让我们看见了一个幼儿的真实的心灵世界。
都有“天生诗人”的时刻
印象深刻的，如2016年1月21日记录的一个小鸭子踢球的故事：
小鸭子看到圆石头，小鸭子想踢球，小鸭子踢一个脏脏的球球，这么脏，好脏！上面糊上臭臭了，小鸭子拿一个毛巾把球球擦干净了。臭臭擦完了，干干净净的球球。球球非常好看，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鸭子，小鸭子在踢一个球。
记录于 2017年2月27日的一个造句练习：
《钓鱼》
妈妈，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钓鱼，我拿着一个水桶，拿着一个鱼竿，我的鱼竿往上一拉，一条大鱼钓了起来！大鱼在地上噼噼啪啪地摔跤呢。
2015年5月19日记录的一个小场景：
刚竹笛跟我到厨房翻了翻菜篮子，撂了句话：“真是个讨厌的蘑菇”，拿着奶瓶走了。
不论是大鱼在地上摔跤，还是那个“讨厌的蘑菇”，这些话都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才能说得出。你让成年人去写这样的句子？肯定写不出的！
看到这样的表达，怎不让人惊喜呢？其实很多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和惊人之语，但像冬梅这样记录下来的父母却不多。
如果说，女性是天生的儿童文学作家，那么，儿童则是天生的诗人。
冬梅在书中记录了不少小竹笛的童言童语，这些充满童稚惊奇的妙语，不是诗又是什么？
走在夜晚的路上，
“假如月亮不见了会怎么样呢？”孩子自言自语道，“星星们就不会有一个平安的夜晚”。
上学路上，突然下雨了，孩子说：
“有一只雨滴从我头上路过。”
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这样的“天生诗人”的时刻，这是儿童天生的“儿童性”，难的是家长对孩子这份诗意和天性的呵护。
必须要指出的是，作为一个幼儿文学的“口头小作者”，小竹笛首先是一个小读者，而这个小读者是被冬梅培育而成的。
多少年来，我一直坚持一个看法：“儿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读者。”但儿童的阅读仍然需要成人的帮助和引导。
一个图书丰富泛滥的时代，
也可能是阅读质量严重下降的时代
当前，儿童文学出版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绘本和童书的品种之多，让人眼花缭乱。但一个图书丰富——丰富到泛滥的时代，却有可能是一个阅读质量严重下降的时代。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
“读不读书，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它甚至可以被解读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的文明程度。而我以为读什么书，却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对于儿童来说，这个问题则尤为重要。”
儿童阅读，应该是在老师、家长引导和监督下的阅读，借助老师、家长的帮助，养成一个良好的阅读习惯，并能从阅读中感受到美和趣味。
读完全书，可以看出，冬梅是用适宜于孩子认知水平、思维水平的童话故事、绘本、诗歌，引导小竹笛一步步产生了对阅读的兴趣，培养了他对文字的敏锐感觉和对自然的细致观察及体悟。
3岁之前，她和孩子一起编故事——冬梅在这本书中记录了不少和小竹笛一起编故事的案例。这些故事，既激发了孩子的想象力，也培养了孩子良好的表达能力。
难得的是，冬梅能够坚持多年，并且一一整理出来。我相信，这些亲子故事，将会带给孩子一生的滋养。
3岁以后，这对母子又进行大量的绘本共读，同时伴以日常生活中的诗歌启蒙。在这个过程中，冬梅作为家长，事实上起到了一个“点灯人”的作用。
据我所知，冬梅并无意于培养她的孩子成为一个“文学家”或是“诗人”，但她对孩子的这份文学启蒙，却是意义深远的。
小竹笛出生后，我给冬梅送过几本绘本，似乎是《可爱的鼠小弟》及我自己的图画书《飞翔的鸟窝》等，没想到这几本书，成了小竹笛的启蒙读物，我也是刚知道这几本书的结局——幼儿最初接触图画书，是从听纸张的声音开始的。
《小儿郎读书》
2014年1月22日
发现竹笛同学爱看图画书。昨天我们俩在房间里玩，我想看看他一个人怎么玩的，于是就在一边不说话，眯着眼睛装睡，只把图画书《飞翔的鸟窝》放在他面前。这本书是曹爷爷赠送，图是一个插画家程思新绘的。画面色彩温暖，绚丽。
小家伙没有管我，自己在那把书翻来翻去，一会儿“大大”地叫唤着拍打硬壳封面，一会儿撕扯内页，还撕下了一页。撕坏的那张纸嗤嗤地响的时候，他有点愣神，好像不知声音从哪里来，过了一会儿，就雀跃起来，挥舞着纸甩来甩去，好像跟纸打架赢了。
在绘本阅读上，冬梅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热情。书中提及的各类绘本有数百种之多。每一本书，她都和孩子细读了，并且记录了详细的共读经过，其中一本《我可是猫啊》的共读，细致而丰富，是可以作为许多不得门径而入的年轻家长参考学习的。
作者: [日] 佐野洋子
出版社: 接力出版社
译者: 唐亚明
出版年: 2015-7
至于她选择共读的其他绘本，也很值得家长们参考——一个善良的、充满母爱，不仅对自己的孩子，也对他人的孩子充满了爱怜的母亲，碰巧，她又是一个文学研究者，那么，基本上可以放心地说，她的选择我们可以信赖。
无意味的事
往往给人安静的喜悦
幼年期的儿童，犹如一只小野兽，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审美观都需要成年人慢慢地给予熏陶与引导。
除了阅读的内容，冬梅在这本书里还记载了不少生活教育的案例。她采取的方式往往是润物细无声的，因为了解孩子，和孩子的心足够贴近，故每每能于不经意中让孩子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如她写和孩子在雨中嬉戏：
昨日雨停，晚上吃饭回来，看见楼前树木垂下一株枝条，便轻轻拉了一下，树叶上的雨点哗啦哗啦直坠落下来，像转动雨伞在空中划了一个晶亮亮的圆。
孩儿看见，喜不自禁，央我抱着举起，他也拉动一个枝条，然而来不及跑，雨滴哗地落到了我们的身上脸上，我有点懊恼，他却高声笑，又让我换另一枝，抬头看雨滴从树叶上滑落，洒满我们的头身，然后拉我搜寻下一棵有雨停落的树木……
无意味的事往往给人安静的喜悦。
作为母亲，当然避免不了“说教”的成分，作为“教育者”，也有不少被“被教育者”教育的时刻。但也往往是这样的时刻，让我们更为警醒。对此，冬梅也每每做出反省。看2018年5月9日的记录：
放学时，竹笛和好朋友在小区里玩，吃零食时不小心掉了一片饼干在草地上。
我赶忙说：“掉地上的就不要吃了！”竹笛听了道：“那留给小鸟吃吧！”然后上去就是一脚，把饼干踩碎。我说：“你这孩子，把饼干踩碎了干嘛！”——我下意识地把草地想成家里的地板，以不讲卫生的理由来指责他了。
“小鸟咬不动这么厚的饼干啊！所以我把它踩碎了，这样小鸟吃起来就方便了！”
噢……原来这样……
而“教育者”的高光失效，反被“被教育者”捉弄的时刻，更是让我们忍俊不禁。
捉弄
2019年9月21 日
早上赖床时想捉弄一下竹笛，便说要和他玩一个游戏。
我说，你连续说十个老鼠，要说得快一点！
竹笛笑：你要出什么鬼主意？
我说，你说就是了！
竹笛：老属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
我(突然大声地)：猫怕什么？
竹笛：老鼠！！
我笑。
竹笛愣了一会儿，也笑，说他也来玩一个。
竹笛：妈妈，你说十个猫，要说快一点噢！
我心想，小样，玩我玩剩下的，我岂能被你一个小屁孩蒙到！
于是，我飞快地说：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
竹笛(突然大声地)：猫怕什么？
洒家极其敏捷地飞快地遏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猫”，大声地回答：老鼠！！
竹笛大笑！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总的来说，这是一本简单而又丰厚的书——说它简单，是因为它没有任何花哨的写作技巧，全书采取日记体，一个接一个的平凡日子，串联起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说它丰厚，是因为它包含了许多值得借鉴的语言学习、故事编造、绘本共读等家庭里的文学教育实践，又包含了丰富的日常生活教育实践。读来温暖，有爱，生动，是一本不论什么类型的读者读，都会觉得十分美好的书。
2021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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