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云海

严嵩肩负奸臣的历史骂名,却在嘉靖年间把持国政近20年;海瑞享有“海青天”的美名,却在嘉靖一朝始终不得重用。从严嵩和海瑞这两位明朝著名大臣的宦海经历来看,嘉靖帝似乎用人不明,昏聩无比。然而,历史上的明世宗嘉靖帝却极富传奇色彩。自幼就聪敏过人的朱厚熜,14岁时(1521年)以其堂兄、无子的正德帝的继承人身份登上帝位,继位后即通过“大礼议”逐步掌握皇权,早年励精图治,整顿朝纲,推行“嘉靖新政”,却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壬寅之变”后避居西苑24年,崇信道教,宠信权臣,长期不理朝政。尽管如此,嘉靖帝仍然始终牢牢掌控着大明的朝政,而不是被权臣架空,这可就不是凭借“昏聩”二字所能达到的。

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在大结局中有一个片段。嘉靖帝通过与海瑞的会面,阐明了他的御人之术:“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聪敏如嘉靖帝,精于玩弄帝王心术,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嘉靖在长期不理朝政的情况下,仍能掌控大局的关键所在。

美国堪萨斯大学历史学教授窦德士(John W. Dardess,1937—2020)在《嘉靖帝的四季:皇帝与首辅》一书中,通过叙述嘉靖帝在位45年间与4位首辅的互动关系,揭示嘉靖帝如何与大臣合作治理国家,以及如何与成熟的行政官僚体系博弈共存。从中,我们大概可以窥视嘉靖帝驾驭臣下的帝王心术,以及明朝中后期嘉靖帝治下的官场生态。

该书共5章。开篇讲述了嘉靖帝继位的经过,以及在随后围绕亲生父亲尊号问题引发的大礼争议(史称大礼议)中初露锋芒。其后4章将嘉靖帝的统治时期分为4个阶段,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来形容,分别对应4位首辅大臣:张璁、夏言、严嵩、徐阶。

少年皇帝的政治首秀当属著名的“大礼议”。嘉靖不是以父死子继的通常方式继位的。1521年,没有兄弟和儿子的正德皇帝驾崩,在首辅杨廷和与皇太后的同意下,兴王的儿子朱厚熜得以进京继承大统。但是,兴王并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所以,以杨廷和为首的群臣在礼仪安排上坚持认为,嘉靖只有通过成为先皇继子的方式获得继承权,才能成为正统的皇帝。然而,年仅14岁的嘉靖帝拒绝在礼仪上与父母断绝关系,坚持追封父亲兴王为皇帝以解决皇统问题。在短暂的妥协后,1524年3月15日,定策国老杨廷和致仕,嘉靖帝便掀起了“大礼议”。期间,桂萼、张孚敬(后改名为张璁)等少数中下级官员组成了一个支持嘉靖的核心团队,围绕礼仪问题与众多官员展开了论战,哪怕遭受为追求名利不择手段的非难也在所不惜。

年轻的嘉靖在大礼议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政治手腕。他将张、桂二人的所有奏疏留中不发,只将反对者呈上的奏疏发布出去,张、桂由此对所有攻击者说什么都了如指掌,而反对者则因为身在暗处,弹药逐渐减少。围绕礼仪的争论日益白热化,理论辩论逐渐演化成了党争,1524年8月14日,大礼议最终爆发了一场由200多名以死抗争的京师官员举行的示威,试图劝说嘉靖改变心意,却遭到了暴力镇压。至此,嘉靖在大礼议中大获全胜。

而嘉靖的理论家盟友张孚敬,则快速走向人生的巅峰,1527年入阁,并于1529年至1535年担任大明朝的最高官职——内阁首辅。这样的升迁速度,简直是开了挂。要知道,仅仅在六年前的1521年,也就是嘉靖刚继位的那一年,七次落第、已经46岁的张孚敬才刚刚考中进士,按照常规的升迁路径,大概率是仕途暗淡,能混个实职的地方官退休就很不错了。然而,在京参加殿试期间的张孚敬,就已经察觉到正在发酵的礼仪危机,他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并四处打探消息,还弄清楚了如何以私人方式将自己的奏疏传递给嘉靖。随后,便冒着被弹劾丢官的风险,数次向嘉靖呈递奏疏,从理论上阐明支持的立场,从而引起了嘉靖的关注和任用。

大礼议的后果之一是反对者转入了地下,嘉靖帝和张孚敬不得不在此后几年里通过礼仪改革来制服反对者。张孚敬在官场上也陷入孤立的境地,即使位极人臣,但除了嘉靖一个人支持,他在大明朝的官场几乎没有一个朋友。通过梳理嘉靖与大学士张孚敬之间的360多封信件,作者发现,诸如母子关系等很多私人的事情,青少年的嘉靖帝都会在信件中询问张孚敬的意见,可见张孚敬成为了年轻嘉靖的政策顾问,写作指导、人生导师,甚至是医生和心理治疗师。

但是,尽管信服和亲近张孚敬,嘉靖帝对权力的理解并不幼稚。他注重培植替代者以制衡大臣的权力,首辅张孚敬三次下野,就是嘉靖帝善于操纵大臣的例子,反映出嘉靖帝极高的政治天赋。而随着年龄增长,嘉靖帝的政治手腕日趋炉火纯青,在书中介绍夏言、严嵩、徐阶等人与嘉靖帝互动的篇章中,我们都可以领略嘉靖帝的帝王心术,以及诸位位极人臣者的宦海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