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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场社交大分裂事件,都由一件小事引发。

最近,网友们就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吵成一锅粥。根据微博上的调查投票,几乎所有网友都一口咬定:自己学过那本教材里用的是“斯人”。

并且最神奇的是,马上就有专家跳出来说,“教科书里从来都是‘是人’,从未出现过‘斯人’。”

难道我的时间线,真的被时空劫匪篡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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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1961年至今,人教版教科书里从来都是“是人”

明明记忆里是“斯人”,考试的时候写的是“斯人”,你现在告诉我不对,请问小学语文考试老师给100分现在要还回去吗?

距离此句出处的《孟子·告子》成文,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不要说原本早被嬴政烧得干干净净,就连翻抄的注释本,也失传了不少。

想实锤“是”还是“斯”,恐怕只能烧香通灵私信孟子请教。不过,他老人家对怪力乱神一向嗤之以鼻,在上面看到后辈跳大神,大概率已读不回。

今天把“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当做正解,源于东汉赵岐《孟子章句》和南宋朱熹的《孟子集注》。这些古代大儒注释的《孟子》,都以“是人”为正解

既然如此,那“斯人”又是怎样被以讹传讹成了绝大多数人脑海中的正确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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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和“斯人”为什么会混用

实际上,“斯”和“是”两个说法,都表示“这个”,意思大差不差,用哪个都不影响文本的理解。欧阳修的《居士外集》、元朝王恽《克己斋记》,清末民初的郑观应都写为“斯人”。1916年,梁启超在南洋公学发表演说,纪念刚刚去世的蔡锷,演讲刊载于申报,原文同样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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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6年12月17日的申报,刊载了梁启超的演说。蔡锷受到维新变法思想影响,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进入长沙时务学堂学习,师从梁启超。蔡锷后来入南洋公学学习,南洋公学旧址在今天的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

新文化运动后,“斯人”因为读起来朗朗上口,更符合现代白话文习惯,开始广泛流传。自梁启超始,民国报纸才开始大量使用“斯人”,但总体来看,还是“是人”用更多。

此后几十年,伴随着越来越多文化名人加入“斯人”行列,它也彻底成为主流用法。

孟子的原文是“是人”不假,但在新闻报道和日常用语中,惯常用的,都是“斯人”。不正确用法太多导致大家记忆混乱的例子还不少,比如《爱我中华》的第一句歌词,从来都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只花”,而非“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只花”。

别着急报警,真的只是各位记错了,淡定一点。

目前尚未收到我们这个时空的时间线 被神秘力量篡改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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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假,越通越假

古人不仅会用错“斯人”与“是人”,混用其他字的情况同样常见,随着时间推移,文字会失去原本的意思

汉字是以象形字、象意字发展出来的表意文字,并不能实现形与义的完全统一,会出现能说不会写,能写出来但不会读的情况,让人非常难受,平添了许多困扰。

遇到有读音但无对应文字的情况,人们会有意用读音近似的同音字来表意。比如,“然”本意是“燃烧”,被假借去做文言中的词缀,反倒失去了“燃烧”这个意思,为了区分,后来发明出“燃”来替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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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库全书收录的《孟子》

日文也经常假借汉字,早期日语只有读音没有文字,换句话说,大家都是文盲。为了普及文字,精通中国文化的遣唐僧侣们借用了汉字的偏旁部首变形注音,就成了后来的假名。

僧侣们作为封建领主的政治和学术顾问,他们对汉学的痴迷影响了日本,名字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用高级感十足的汉字表达,东京大学教授uwaroko yoshiya,用读音反推成汉字就是:上床美也。他的实验室叫:

上床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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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床教授就这样躺枪登上了中文互联网奇葩姓名大赏

写法与读音相分离,汉字有意或者无意用错字的现象非常普遍。司马迁在《鸿门宴》中写“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蚤”在习惯上并不用来替换“早”,有很大可能性是他写错了。

当然,以太史公的地位,也可以说是一不小心通了个假。

很多作者一时笔误,或者刻板的印刷工匠不识字,许多字像孔乙己喜欢卖弄的“茴香豆的茴”一样因为自然演变出N个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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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茴香豆的四种写法

各种各样的异体字,用得多了,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用法,不会造成交流障碍。有些不太严谨的读书人,为了省事儿抄书时少抄了几笔,就有了今天简化字的雏形。

后来,中国文字改革协会将动辄几十笔的繁体字,简化为今天常用的简体字。简化时又大量借用同音字,比如“醜”被简化成地支名“丑”,“鹹”被简化成本来表示兵器的“咸”。

这种简化,让本来就难读的文言文变得更难理解,好好的古文越通假就越假,同学们学文言文学到头秃,只怪文言真的离我们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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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改来改去,不是为了迁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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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版《审音表》,现行的《普通话水平测试》也采纳此标准

除了简化汉字,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还干过一件大事,就是纠正汉字的读音。

1985年,文委更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了《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其中“骑”被统读为“qí”,取消了“jì”音,不管改的合不合理,按官方权威的标准用法,“一骑(qí)红尘妃子笑”才是对的。

语言通常十年就会有小变化,错误读法会取代正确读法,当代为了保证语言统一,需要定期修订文字读音。

《审音表》发布三十年后,语言文字委员发了一版修订征求意见稿,其中,说(shuì)服变成了说(shuō)服,粳(jīng)米变成了粳(gěng)米,荨(qián)麻疹变成了荨(xún)麻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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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按照官方标准,“骑”字并无“jì”的读音,但童书大多沿用旧标准

修订案发布后,质疑声源源不断:“所以读音也可以少数服从多数啊?”“凭什么迁就那些文盲啊?”。

槽点实在太多,这个征求意见稿至今没有颁行。所以不用担心,你小时候学的读音,暂时还没改。

在长时间流变中,也有年代久远的误用误传,得不到纠正,使得正字被雀穴鸠占

杜牧《山行》进入教材几十年,一直写作“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人教社考证发现“深处”来自错误的引用,杜牧的《樊川集》原文更多“生处”。因此新版教材纠正为“白云生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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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文教材这些年也错了不少次。人教版小学三年级下册语文课本称《清明上河图》画上人物有五百多个,根据日本斋藤谦《拙堂文话》统计,《清明上河图》上共有各色人物其实有1643人。另一个经典问题是《赵州桥》,赵州曾在1950年使用大量现代工艺拆开重建,说现存赵州桥是仿古建筑也没毛病

至于《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语文教材的编辑们一直是严谨专业的。从1961年开始历年各版的人教语文教材都是“是人”,不只人教,鲁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都是“是人”从来没有随大流改用“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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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与“是人”之后,公众又认为“两个黄鹂鸣翠柳”应该写成“两只黄鹂鸣翠柳”,“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登鹳雀楼》应该是《登黄雀楼》。

互联网时代媒体强传播弱互动的交互方式决定,受众一旦对“语文书错了”这件事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就会对此深信不疑。

我们大概没想过,错的可能是自己。

撰稿|杨吃草

编辑|霍 什

参考资料:

1.《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

2.《对经典“较真”,本质是对语言生命力的感悟》.文汇报

3.《广义和狭义通假字,通假字与被通假字的关系,通假字辨识》.篆刻小站

4.《作为一个细节控,我在小学语文课本里发现了N处错误》.维舟

5.《这些字的拼音被改了?<咬文嚼字>主编:先别急,还没定》.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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