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曼珠妈跑了。
这个消息是她周末回家,那个才当了她半年的后爸郑伟民告诉她的。
跑了就跑了吧,林曼珠对这个亲妈除了怨恨没别的感情。要不是因为这个赌鬼妈妈,爸爸也不会死于车祸。
林曼珠打从记事起妈妈就一天到晚泡在麻将馆里,家里一摊子事全扔给了爸爸。逢她那段时间手气背,输红了眼就打林曼珠出气。爸爸心疼女儿,把她拉过去护在怀里。妈妈又把矛头对准爸爸,骂他没本事,一个月就挣那俩钱,老婆孩子都快养不起了。
全家就指着爸爸一个人挣钱,经济确实拮据,爸爸就从二手市场买了辆三轮摩托,利用下班时间跑起了出租。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爸爸拉完最后一个客人,顾念着女儿一个人在家,三轮车开得飞快。由于下雨视线不好,他直接把车撞在了马路边的一个电线杆上,人飞出去几十米,当场殒命。
这不,凭着她还有几分姿色,很快就找到郑伟民接盘。带着林曼珠这个拖油瓶就嫁了过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俩月没过,妈妈就故态复萌,又一头扎进了麻将馆。
郑伟民可没爸爸那么好讲话,钱管得比较紧。妈妈钱不凑手的时候,就懊悔嫁给了这么个穷酸抠搜的男人。
妈妈很快在麻将馆勾搭上一个私营老板,她略施小计就将那个小老板哄得团团转。
林曼珠妈妈和郑伟民结婚后还没领证,小老板也是刚离异,就答应娶林曼珠妈妈,但有一个条件,她不能带着女儿。
妈妈盘算了下,女儿上初二了,怎么着也饿不死她。
她狠狠心,偷偷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着小老板跑了。
林曼珠在听郑伟民说这事的时候,好像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笔在练习本上刷刷写着一刻也没停。
郑伟民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曼珠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
是啊,她该怎么办呢?留下来,一个跟你没丝毫血缘关系的人有什么义务养活你;走,她已经十三岁了,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但意味着她必须辍学,一辈子无缘踏进大学的门了。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思忖半天,她才小心翼翼提出一个方案,郑伟民继续供她读书,期间所有的费用都算她借的,等她大学毕业再还上。
一直等到郑伟民轻轻吐出一句“那好吧。”
林曼珠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2
和一个没血缘关系的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想想就尴尬,好在林曼珠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周末才回来,所以一星期才尴尬那么一回。
头一个周末回来的时候,林曼珠吃惊地发现,她的卧室装了一扇门。
郑伟民的房子小得可怜,她的卧室不是正儿八经的卧室,是从客厅一角用木板隔出一个小空间,挂个帘子就算卧室了。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倒无所谓,现在妈妈不在了,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共处一室,这样的房屋格局确实不太合适。
晚上临睡前郑伟民过来给她示范门锁怎么用,林曼珠不由得几分感动,郑伟民这是在化解她的尴尬,给她定心丸吃哩。
往后林曼珠周末回来就闷不吭声地抢着家务活干,临走时从郑伟民手里接过几张钞票。
有时郑伟民还会给她提上一箱酸奶、几袋零食,林曼珠不好意思要。郑伟民就重重朝她手里一塞,“拿着吧,钱我都记在账单上了。”
林曼珠见过那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她跟他汇报一周的开支时,他会一笔笔认真记在上面。
现在听郑伟民这么说,林曼珠心里刚漾起的一丝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安理得地接过来,同时在心里自嘲:不过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自己矫情个啥劲呢!
3
林曼珠上高一的一个周末,一进家门就见屋里端坐着一个女人,脸上敷着厚厚一层粉,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林曼珠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嘴角强扯出一丝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就绕过她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大一会儿,外屋就响起了两人的说话声。
房间小,不隔音。女人也没打算不让林曼珠听见,高声大嗓地说:“你要是把这丫头打发出去,咱俩就把事办了。否则,没门。要真是你的骨血,我也就认了。八竿打不着的关系,凭啥让咱们养着!”
郑伟民显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嗡嗡地说了些啥,林曼珠屏住呼吸也没听清。
就听女人嚷嚷开了:“有啥不好意思赶她走的,怕是你舍不得吧!这丫头模样好,身子也发育开了。说是父女,谁知道天一黑,门一关,是啥关系!”
女人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接着是女人杀猪般的嚎叫,“你打我?为了这小骚货,你竟动手打我!”
等林曼珠推门出来的时候,郑伟民已经将女人连同她的包裹一起扔出了门外。
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曼珠知道是自己搅黄了郑伟民的这桩婚事,无论她怎样自我开解,这么大个人情她还是在心里记下了。
4
往后的日子,林曼珠更加发奋学习。
高考林曼珠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临行前,她让郑伟民算算这五年她花了多少钱。
郑伟民拿出账本,一笔笔算下来,五年一共花了十二万。
林曼珠郑重地跟郑伟民说,以后不用再给她钱,她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至于生活费,她可以课余做兼职挣。
郑伟民也没再坚持。
四年大学,林曼珠没回过家,寒暑假她都在拼命打工挣钱。
大学毕业她留在了南方那座城市,在一家大公司谋了一份差事,薪酬待遇很不错。
她三年没回家,每年年假她都主动跟公司申请春节值班,说是想多攒钱,其实更多的是在逃避。
和郑伟民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她依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点什么。
三年里她前前后后给郑伟民汇去了十八万。
郑伟民打电话过来,说她多给了六万。
“那六万是利息。”
话筒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林曼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生分无情。其实仔细算下来,她欠郑伟民的难道仅仅是十二万块钱。她又想起那年她搅黄了他的婚事,这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应该还有很多次,因为她这个负累,郑伟民错过了重组家庭的机会。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郑叔,今年春节我争取回去陪您过年。”
这个承诺终究没能兑现。临近春节,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令林曼珠再次没能回家。
5
第二年,林曼珠和男友的恋爱终于修成正果,定在农历七夕举行婚礼。
她思忖再三,决定邀请郑伟民来参加婚礼。
她去接站的时候,老远看见郑伟民从站口出来,几年不见,郑伟民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有点佝偻。
她的眼眶一阵酸涩。
晚上带郑伟民吃过饭,在一家宾馆将他安顿好,林曼珠正要回去准备明天的婚礼事宜,郑伟民叫住了她。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林曼珠手上。
“我好歹算是娘家人,听说闺女出嫁,娘家不给置办嫁妆,一辈子在婆家都抬不起头。这卡里是二十万,都是你寄给我的,我又添了点,密码是你生日,不嫌少,你就拿着。”
林曼珠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终于明白郑伟民当年的良苦用心,他煞有介事地准备那个账本,不过是不想让林曼珠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从来没有真的想跟她讨要那笔债,他只想她能轻松地,心安理得地去学习、生活。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行卡,声音哽咽:“给我的嫁妆我当然得要。谢谢你,爸!”
郑伟民听到这个称呼,浑身一颤。
他不知道,林曼珠在喊出这声“爸”的时候,已暗下决心:往后余生,郑伟民就是自己的爸爸。他抚养她长大;她要陪他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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