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正对着手机镜头向粉丝们展示刚刚捕捞回来的鲍鱼时，前婆婆突然冲进小院大喊：“黎珊，志刚出了大事，我只能求你行行好救他。”
话音一落，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声接踵而至。
我无可奈何，只好向粉丝们鞠躬道歉，中断了直播。
我阴沉着脸质问前婆婆到底有何贵干。
她则哭哭啼啼地告诉我，前夫周志刚开车去市区送货时不小心把一个老太太撞死了，要想免除牢狱之灾，只有积极赔偿换取谅解这条路可走。
可前婆婆囊中羞涩，救子心切的她不得不厚着脸皮上门，希望我看在周志刚是我儿子豆丁亲生父亲的份上借她20万。
至于如何还清这笔巨款，前婆婆拍着胸脯说已经托人在卖刚住进去不到两年的房子，只要一成交，就连本带利还我。
如果房子卖不掉，就以房抵债，横竖不会让我吃亏。
这时，刚从地里忙活回来的妈妈碰巧看到了这一切，瞬间炸了毛，把锄头一扔，指着前婆婆的鼻子一通臭骂：“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当初冷血无情地把黎珊和豆丁扫地出门，连治疗费都不肯出，现在居然能上门提这种无理要求，赶紧给我滚出去……”
然而前婆婆压根不理会，反而更加紧地抓住我的手。
“黎珊，我知道过去让你们母子俩受了委屈，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志刚无关，这也是你清楚的呀。”
“呵呵，这会儿想起认错了，告诉你，晚了。你不是有了新儿媳，找她想辙呀！”
妈妈一把打掉前婆婆的手，把她往院门外推搡。
“黎珊，志刚若真去坐牢，豆丁会被人笑话是劳改犯的儿子的，你难道忍心他受委屈？”前婆婆一边拼命挣脱，一边冲我喊。
“黎珊，你可别把这老妖婆的危言耸听当回事。咱豆丁早就被人笑话是个没爹的孩子了，哪里还用害怕这个！”妈妈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站在一旁的我，一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胸中的波涛此起彼伏。
妈妈感觉我有些不对劲儿，慌忙说：“黎珊，你可别犯糊涂，胡乱发善心！别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我的心头五味杂陈，往事如陈旧的黑白胶片，一格一格地从眼前走过。
2
1994年，我出生在胶东半岛上一个偏僻的小渔村里。
我家的条件原本算不错的，可自打爸爸患上严重的肺病，无法再出海捕鱼后，生活就每况愈下。
2005年，有人来村里搞海产养殖。妈妈为了挣钱供我念书，求着老板让她去场里打零工。
自此，她便跟着一帮糙老爷们出海。
架船摇橹、拔筏挂吊、分苗缝笼……男人们干啥，她也干啥。
妈妈的辛劳，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为了报答她，我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在镇上中学念初三时，我获得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省田径队的教练发现了我在短跑上的天赋， 我因此成了一名职业运动员。
经过刻苦训练，我陆续在一些比赛上取得了名次，还获得了参加全运会的资格。
然而老天爷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比赛前夕，我下楼时不慎从楼梯上重重摔下，不仅没办法参加比赛，运动生涯也因落下的残疾而终结。
我不得不带着遗憾、难过，以及为数不多的安置费灰溜溜地回到了渔村，迎接我的有同情，有怜悯，更有嘲讽和奚落。
爸爸妈妈愁白了头：没有好家境，没有高学历，没有高薪工作，拖着一条残腿的我还能不能找到靠谱的婆家？
好在挫折与困难并没有让我萎靡不振，相反，它们与少年时立下的誓愿一起促使我找寻新的出路。
权衡再三，我去了镇上，在表舅开的餐馆里帮厨。
我盘算着一边挣钱，一边偷偷学习厨艺，待羽翼一丰满，就去市里的夜市摆小吃摊，再一步一步发展壮大。
可就在我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打拼时，一段突如其来的爱情不仅搅乱了我的计划，还让我的心伤痕累累。
3
退役以来，爸爸妈妈一心盼我能早日有个好归宿，于是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可我的缺陷，注定了条件好的看不上我，而条件差的我又不想将就。
所以我根本没心思去考虑终身大事，只想好好凭本事挣钱。
可人算不如天算，周志刚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店里的生意特别好，表舅他们忙不过来，便把我叫到前厅。
我刚忙活没多会儿，就看见两桌客人因为磕碰闹了起来，表舅怎么劝都劝不住。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端起滚烫的酸菜锅朝对方泼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推开了即将中招的人，不然他的脸绝对毁容。
而我来不及缩回手，些许汤汁落到了皮肉上，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我救下的这个人正是周志刚。
周志刚是镇食品厂的司机，为了向我表示感谢，他在第二天带着红包和一堆礼品来找我。
被我谢绝后，他时常来餐馆照顾生意，顺道带些水果、点心。
我若生病请假，他还会拎着粥汤来宿舍探望。
大家纷纷猜测周志刚对我有意思，可我没理由相信。
因为周志刚的家就在镇上，虽然父亲早逝，经济条件也不算太好，可长相帅气的他找个般配的对象应该不是难事，怎么可能看上我这个残疾的乡下妹。
纵然我于他有恩，可这恩也到不了以身相许的地步。
然而我估计错误，周志刚是真的喜欢上了我。
当他红着脸向我表白后，我吓得跑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爱慕，激动、紧张、忐忑……全部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我才冷静下来，理智要求我必须拒绝。
可周志刚怎么也不肯放弃，甚至在我24岁生日那天，带着玫瑰、钻戒向我求婚。
他郑重其事地说：“黎珊，你是我见过的心底最善良的女孩，值得我用一辈子来好疼爱，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你不就是担心我嫌弃你的腿有问题，我发誓我真的不在乎。”
这一刻，我仅存的理智消散殆尽，我的心被打动了，决定赌一把。
4
和周志刚在一起后，他才向我坦诚，婆婆是反对我这个残疾儿媳进门的，他一直在努力说服婆婆。
而他之所以向我求婚，是害怕有别的人追求我。
周志刚的话让我不免对自己和他的未来感到不安，但初尝爱情甜蜜的我更愿意相信真情能战胜一切。
此时的我已经把爱倾注到周志刚的身上，没办法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我没有料到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婆婆非常强势，她油盐不进，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
为了拆散我俩，她故意跑来餐馆当着一众客人的面，要么哭着求我体谅她作为老母亲的一片苦心，要么奚落我是瘸腿鸡想攀高枝。
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后，爸爸、妈妈、表舅、堂妹……都力劝我不要坚持这段不被婆婆接纳的恋情。
是呀，人世间又不是只有周志刚一个男人，而且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艰难。
我动摇了。
可一感受到周志刚的决心和真心，我当运动员时练就的不服输就被彻底激发出来。
我们咬牙坚持着。
在2017年的中秋前夕，周志刚偶然找到了婆婆私藏的户口簿，我俩偷偷领了结婚证，修成正果。
婆婆发现后勃然大怒，扬言要和周志刚断绝母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由于婆婆把持着周志刚工作以来的全部收入，所以我俩的婚礼不得不一切从简，甚至连新房也只能在一间简陋无比的出租屋里凑合。
但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形式，满心洋溢着甜蜜。
我和周志刚商量好携手奋斗，争取早日买上属于自己的房子。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意外怀孕了。
由于先兆流产，我不得不暂停餐馆的工作回娘家休养，分娩时，我又不幸经历了产后大出血和子宫切除。
虽然在鬼门关里狠狠走了一遭，但一看到儿子豆丁那可爱的小模样，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在我命悬一线时，周志刚紧张得失了魂。
当我稳定下来回到普通病房，周志刚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和豆丁。
望着他忙碌疲惫的身影，我庆幸自己没有嫁错人。
而我那近乎于陌生人的婆婆，在收到我为她生下大胖孙子的消息后，居然笑意盈盈地露面了。
她完全变了，对我是左一句好儿媳，右一句辛苦。之后，又坚持把我和豆丁接到她那里，无微不至地照料。
当我和周志刚都以为可以这样幸福地过下去时，一个晴天霹雳意外炸响，豆丁竟然被确诊为先天性耳聋！
我的人生由此进入了至暗时刻。
5
豆丁出生后做了几次听力筛查都没有通过，医生建议我们带他去省城的儿童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我们本以为只是误诊，没想到得出的结果是先天性耳聋。
医生说，像豆丁这种情况，可以通过安装人工耳蜗的方式进行干预，这样听力和语言能力都能和健全的孩子一样。
这个手术最好在孩子一岁前做完。
我和周志刚当即决定及时给豆丁安装耳蜗，选当时最好的进口耳蜗。尽管进口的大约需要28万，价格是国产的两倍。
我俩仔仔细细地计算了钱，我的积蓄加上周志刚存在婆婆那里的工资能有20万，剩下的找婆家娘家，以及亲朋好友一起凑，应该问题不大。
回家后，周志刚把豆丁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婆婆，我注意到婆婆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最后犹如死灰一般。
周志刚安慰几句后就管婆婆要钱，婆婆却一直不吭声。
过了许久，她用愤恨的眼神剐了我几下后对周志刚说：“你看看，当初我就不让你娶个残废，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她又生个残废。”
听到这话，我惊呆了，我完全没想到婆婆会把孩子失聪怪在我头上。我是受伤导致残疾，又不是先天性的，根本不会遗传给豆丁啊。
“妈，这又不是黎珊遗传的，怎么能怪她？”老公难堪地劝道。
“怎么不该怪，她就是个扫把星。那么多搞体育都没事，咋偏偏就她把自己搞残，还祸害我的大孙子……”婆婆咬牙切齿，将我批得体无完肤。
我本想反驳，但是想到豆丁还需要婆婆出钱做手术，我便忍气默默地受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妈，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怪东怪西有啥意义？而且不是和您说了吗，安装了人工耳蜗就和正常孩子一样，能听能说。咱把医疗费备好才最重要。我放您那里的钱应该有16万，咱找个时间去办转账吧。”周志刚尽量压制情绪，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婆婆。
然而婆婆在沉寂片刻后，突然抓住我的手掉起了眼泪。
“黎珊，我求你了，你和志刚分开吧。只要你们办离婚手续，我就把钱拿出来。我们家几代单传，你又没办法再生了，我这个当妈的，希望志刚能有个健全的孩子不过分吧？”
“妈，你说的是啥话。黎珊是我老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她分开。况且她为了给我生孩子，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我岂能干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至于孩子，我这辈子有豆丁就足够了。”周志刚义正言辞地阻止。
“你们不肯是吧，那好，从我家滚出去。想要钱，除非我死！”婆婆的脸胀得通红。
“妈，豆丁可是你亲孙子。医生说最好的手术时间是一岁，豆丁已经10个月了，你可别把他耽误了！”周志刚气得说话声都颤抖起来。
“不想耽误就离婚！”婆婆扔下这句话，愤恨地离去。
6
当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渔村落脚。
周志刚愧疚得都不敢抬头看我爸妈。
我爸妈是开明的人，知道不关周志刚的事，当着他的面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只悄悄和我嘀咕天底下怎能有婆婆这样自私、心狠的人。
不过抱怨归抱怨，如何筹钱才是正事。
这些年来，我家为了给爸爸治病，攒下来的钱并不多，和我的积蓄合在一起也就8万。
所以豆丁的治疗费还有20万的缺口。
我妈想过卖房，可乡下的房子既不值钱也没人买。
我们向亲戚朋友开了口，可除了开餐馆的表舅富裕点，其他人家的情况都很一般。努力许久，结果只借到三万。
为了钱，我和周志刚愁得白头发都生出许多，恨不得把肝肾卖掉。
我想去借高利贷，可周志刚有很大的顾虑，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就因为借贷还不上，最后无奈中去做了贼被人逮个正着吃了牢饭。
我们也考虑安装国产的耳蜗。可一想到这是用一辈子的东西，而且大多数家长都选择进口的，我们还是想给豆丁最好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眼看豆丁就要满周岁，救子心切的我忍不住跟周志刚提出离婚。
可他刚坚决不同意。
周志刚苦口婆心地对我说：“手术最迟在5周岁前做好都是可以的。再加把劲，钱肯定能筹到，一家人决不能分开。”
就在我和周志刚想方设法地挣钱、借钱时，婆婆那边也没消停，她动不动捧着周志刚爸爸的遗像跑到渔村来哭闹，把我们夫妻俩逼得身心俱疲，把我爸气得犯老病住进医院。
婆婆见撒泼无用，又使出了寻死觅活的伎俩：当着我和周志刚的用刀割了手腕。
我们俩真真儿被吓傻了。
7
婆婆的这一出戏终于奏效了，周志刚从医院回来后向我提出了离婚。
他含着泪说：“黎珊，对不起，我妈再不对，也是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残。我了解她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如果我们一直硬碰硬，她绝对会无休止地折磨我们。所以，为了豆丁能顺利手术，为了你能过上安生日子，我们还是分开吧。”
虽然我以前也向周志刚提过离婚，可真走到这一步时，我的心不可避免地碎了一地，无尽的痛处蔓延至肌肤的每一寸。
周志刚是我这辈子真心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我舍不得失去他，更不愿豆丁不能在爸爸的陪伴下长大。
可残酷的现实只能让我俩如此抉择。
算了，放手吧！我的命已经够苦了，何必让余生活在婆婆的阴影之下。
想通之后，我俩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随后我们去找婆婆谈判，本想让她先转钱，再去扯离婚证。
可婆婆心眼多，非要监督着我和周志刚办完手续后才给。
我担心婆婆耍赖，婆婆却赌咒发誓，说如果骗我，她就不得好死。
周志刚也劝说道：“黎珊，豆丁毕竟是妈的亲孙子，她不会食言的。”
没辙，主动权在婆婆手上，我不得不屈从。
然而，我被狠狠地上了一课。
在走出民政局后，婆婆冷笑着对我说：“我打听过，豆丁的手术不一定非得在一岁的时候做。为了防止你们收了钱过河拆桥，我只能在志刚再娶后才能拿出钱来。我已经托人寻了个不错的女孩，如果立马能结婚，那豆丁很快就能听到声音。你们好好想想吧！”
刹那间，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我身上，让我头晕目眩。
——未完待续——
（文字原创，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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