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田是一个车皮来北京的,但我们彼此不认识,有关他的一切还是我朋友晓光讲给我的。

一九八〇年的下半年部队整编合并了好些连队。我当时在基建工程兵00073部队二营四连,连队当时在西大望路十二号的团部院里。我们团有个二十连是沥青连也就是做防水的,在北京地铁二环线建好之后,防水的任务就没那么多了,在这次整编中就解散了,分给我们一个排。二十连在东便门北京站的后面,这里是个沥青站,防水的任务偶尔还有,我们连就从团部出来搬到了这个院里。晓光就是二十连留下来的那拨人中的一个。

晓光是个自来熟,来到这个院没几天我们就打得火热了。他家也是在乌兰浩特,我们也是一个车皮来的,我是在索伦上的车,他是在乌兰浩特上的车。新兵训练时不在一个连,所以我们也不认识。

晓光下了老连队就一直在二十连没动过地方,因为当时都是沥青防水,这里有沥青炉要挪地方还得重建沥青炉。他对这一带熟得很,一到周日我们就凑一起玩。我们都叫他万能胶,东便门这一带就像是他们家一样,如果没赶上连队开饭他可以去边上的居民家里找点吃的,也可以去我们连东面的七十二团那边的食堂弄点吃的;他还能进北京站里面的食堂去吃饭。我们连没有澡堂,洗澡要去七十二团那边。那边有温泉,但池子太小了,什么时候去人都是满满的,他就带我去北京站车辆的浴池去洗澡,我们连西面有个小门可以进北京站,那里有看门的,晓光都认识打个招呼就可以进去。谁要是上北京送个站什么的都是找晓光帮忙。

这年刚入冬,连队开过晚饭天就黑了下来了,我跑到晓光他们班里坐了一会,俩人就去院子里闲逛去了。大院里不是很亮,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也没什么人走动。一阵阵的小风把角落里的灰尘树叶卷起来,晓光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说:有点冷我们泡澡去吧。“可那边浴池今天没开啊”我说。他头也不回的说:那就去车辆段的澡堂子。我回去拿了洗漱用品就跟着他往西面的小门走去。这时正好小门出来一男一女二个人,男的在前面走,女的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得不快,女的好像是个孕妇。走到我们跟前时男的跟晓光打了声招呼才过去。

晓光侧过脸对我说:“小田,咱老乡也是浩特的”。

下班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段浴池基本上没什么人。看浴池的认识晓光:“刚换的水没人”。浴池里就我们俩,下了水就开始扑腾,把这里当泳池了,来来回回地游了起来,游够了又打起了水仗。直到打累了才消停下来泡在水里。晓光把毛巾顶在脑门上,头枕着浴池边身子泡在水里。过了好一会和我聊起来了小田:

“小田也是咱们乌兰浩特的兵,坐火车来时我们是一个车箱 ,新兵训练时也是一个连的。新训结束时我到了二十连,他分到了十八连。十八连不是施工连队,主要是站执勤。团里的所有工地都是他们连负责警卫的。十八连就在建国门天文台下面,从咱们连向东走,路过72团再向前就是十八连”。

“小田分到老连队没站几天岗就去当理发员了。连长看他长得干干巴巴瘦瘦小小的,讲话还有点结巴,正好理发员学开车去了,就让他去当理发员了。从此连里就好像没这个人一样,也听不到他说话也很少看到他人影子。大家都上班时他就呆在理发室听听收音机什么的,大家下班了他就开始忙起来。有时忙到挺晚。他就一个人在理发室的小屋里住,每天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都很随意,也没人知道他天天都在做什么。

十八连在建国门天文台的南面,天文台的东侧是地铁二号线建国门到北京站的一段,十八连的营房由南到北正好建在地铁基坑的边上,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基坑底。人行步道就悬空架在基坑边上,像公园的栈道一样,来来往往的人都把这儿当成了观景台了。小田出去学了几天理发回来就开始招呼了。理发室就在人行步道边上,平时大家一上班,他没什么事就去伙房帮厨,要么就是把理发椅转到窗户这边坐在那里看风景。

这条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上班的上学的,还有买菜的老头老太太。每次走过这里都要看看下面的施工现场,然后就往理发室扫上几眼。有时小田正在给人理发,那些老头老太太就站在窗外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小田开始是手生点,后来理发水平提高了,这些人有事没事还给表扬几句。可以说小田的理发手艺就是在这些人监督下提高的。

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中还有一群女中学生,早上去学校时她们走得都很快也不怎么说话,有的还一边走一边吃早点。要是放学回来就不一样了,离好远就听到她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过来了,趴在窗口叽叽喳喳看小田理发,这几乎都成固定节目了,有时几天见不到她们过来就好像少点什么一样。她们和小田都很熟了也不叫他叔叔,都叫他小田。小田就让她们喊叔叔,她们就是不叫。偶尔在窗口嗲声嗲气喊声“小田叔叔”然后嘻嘻哈哈地就跑了。她们那会儿都是高中生,其实和小田也差不了几岁,所以也就一点也不见外。有次星期天连里包饺子,他们连部后勤凑一起包,可是这些人大都是南方人不怎么会包饺子,就靠小田一个包。正好这时那几个女学生过来了,说我们会包帮你包。于是就隔着连部的窗子帮着包起了饺子,大家热热闹闹的把饺子包完了,她们也没在尝尝就回家了。第二天还来问包的饺子怎么样,小田说全成面片儿了,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她们也许在家里都没干过什么活儿。这几个丫头也特别能闹,要是看到小田坐理发椅上打盹,就往他脸上滋凉水,然后就很开心大叫着就跑开。

直到有一天几个丫头趴在窗口告诉小田说要毕业了,小田这才觉得好像突然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心里有些异样。她们毕业后就很少到这里来了,见不到她们的身影也听不到她们的笑声了。每当打开窗户就觉得那几个人的影子就在他眼前晃。倒是其中有一个姑娘时不时的还过来聊几句,有时窗户关着她也要把窗户敲开,看小田手里有活就在窗外站一会。两人好长时间都是这样交往着。那丫头在家呆了几个月就参加了工作,她上班的单位就在北京站里,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到去年国庆节前我去找他理发,他说国庆节想探家,带她回去见见他父母。这会儿我才明白俩人真是在搞对象。理完发我又在他那儿坐了一会,他把俩人事儿给我叻叻一遍。其实两人确定关系也就是参加工作后这几个月,那丫头回去也和家里说了,也把小田带回家里见了她的家里人。他父亲说既然你俩处的挺好那你就赶紧复员结婚,趁着我还在位子上把你的户口、工作都想办法解决了。小田说那还不行我怎么也得回家一趟,征求一下我家里的意见,也让她见见我的家人。再说我们部队要转业留在北京,工作应该有也不是问题。可她夫亲态度挺坚决,就是小田必须复员不能等集体转业,要等到啥时候哪有个准。可以先带我闺女去你家见见你父母。所以,这个国庆节小田就带着那丫头回了趟家,他家里人看到他带回家个北京姑娘都挺高兴,小田说以后要是结婚了就留在北京安家了。家里也没有啥意见。第二年春节前办了复员手续,复员也就没回家在北京结婚成家了,这会儿媳妇都怀孕你也看到了。”

晓光这会儿把脑袋上的毛巾拿下来擦了把脸对我说“人家都要当爸爸了,咱们的媳妇还不知在哪里转筋呢”。这澡洗得时间可真不短了,连里的熄灯哨已经响了一遍了,我俩赶紧穿好衣服回班里了。

在那个阶段连队里一直在传集体转业的事情,但是也没有正规渠道的消息。北京站那里我们也没住多久就又搬家了,搬到了牛王庙的贸促会的工地,这个工地完工后团里又整编,我们九连和八连合并又搬到了茶家坟。这个时候还在传集体转业的消息,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大家都觉得这军装也穿不了几天了,平常不怎么穿军装的人现在也都穿的整整齐齐的,早上也照常出操,口号喊的很响亮步子迈得也很整齐。

这最后一次连里搬家晓光和我分开调到了别的单位,我也到了新的连队。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到晓光,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