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杨万里与陆游、范成大、尤袤(mào)并称南宋“中兴四大诗人”,杨万里也是一位爱国诗人,多次冒死谏言,痛陈求和之弊、屈膝之辱、失土之恨,铁骨铮铮,敢怒敢言。
杨万里出生于1127年,这一年,金兵攻破汴京灭了北宋。和战火纷争的北方相比,处于东南的江西还算安宁。杨万里懂事后就跟在父亲身边,天天去学堂里读书识字。
杨万里的父亲杨芾酷爱藏书,对儿子的教育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不光将自己的藏书对儿子开放,还经常带他走访名师。年幼的杨万里想不明白,家里明明穷的就剩一屋子废纸了,怎么父亲去谁家聊天都能得到盛情款待。
杨芾从“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一直说到“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还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叫知识的力量。这位精通《易经》的知识分子,对邀请做官的帖子毫无兴趣。虽然生活穷困潦倒,却靠着浩瀚的思想广交名士。
在父亲言传身教的影响下,杨万里学习异常刻苦,少年时就拜了很多当时有名望的老师。清寒却充满温馨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打击就接连而至。先是唯一的弟弟早夭,紧接着又是母亲病逝。那一年,杨万里才8岁。
看到有些后娘养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杨万里的内心莫名恐慌。所幸继母对他视如己出,让这个自小缺钱的孩子没有再缺爱。
1154年,27岁的杨万里进士及第,跟他一届的考生还有秦桧的孙子秦埙(xūn )以及同样也是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范成大,还有大败金国完颜亮后来拜为宰相的虞允文(唐朝虞世南的后人)、还有著名词人张孝祥,另外如果不是秦桧从中作祟,当年的陆游应该也能跻身其中,这一年的会试可谓是明星荟萃。
参加工作以后杨万里的父亲杨芾还是担心儿子工作经验不足,就又带着他拜访名师张九成、胡铨等人。这些老前辈除了文才了得,还有个共同点:干过秦桧,主张抗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万里刚正无比的性格就是这样被熏出来的。
1159年,杨万里调任零陵县丞。他听说主张抗金的宰相张浚被贬到自己辖区内反省思过,他就三天两头往人家里跑。老张每次连门都不开,他被宋高宗列入了黑名单(朕至覆国,不用此人矣),实在没心情搭理地方官。后来杨万里写封长信送进去,老张看完觉得这年轻人挺有见识,应该不是蹭交情的,这才放他进来。
张浚很喜欢敢于针砭时弊的杨万里,还用“正心诚意”四个字勉励他。杨万里回家后将书房起名为“诚斋”,并且一生未改。
1162年,宋高宗让位给宋孝宗赵昚(shèn),大宋皇位又回到赵匡胤一脉。宋孝宗立志收复祖上基业,张浚被召回京城当宰相。杨万里受张浚推荐担任临安府教授,但还没等他走到京城,父亲就病逝了。杨万里在家守孝3年,除了琢磨诗词写作技巧,也渐渐将平生所学应用到治国策略上。
南宋政坛,即将迎来一位铁骨铮铮的风云人物。
1167年,杨万里回京上班。此时张浚已经仙逝,他被改派到奉新当知县。在赴任的路上经过首都临安城的郊区,那里才是大宋最真实的模样。杨万里一路看尽民生艰难,颇有感慨地写下《悯农》。稻云不雨不多黄,荞麦空花早着霜。已分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
刚走到奉新地界,就撞见下乡收税的小吏当街“大展拳脚”。他们将逃税农户铐在一起,准备带回去关进大牢。
杨万里:开展工作能不能讲文明、树新风?税吏:那些贱民不打不老实。
杨万里:你这么能打,派你去金国好么?税吏:嘿嘿,大人又开玩笑了。
杨万里:为什么百姓宁愿坐牢都不交税?税吏:所以说嘛,不打真不行...
杨万里:税率是多少?税吏:不高,才50%。
杨万里:我靠,你怎么不直接去抢!税吏:大人啊,这还不包含咱们的年终分红呐。
杨万里放掉满牢房的囚犯,严禁税吏人员胡乱加收。他张榜公布逃税人员名单,通知大家只需按正常额度缴纳。不出一个月,全县收税难的问题被彻底解决。
杨万里将基层工作搞得井井有条,还写出三十卷《千虑策》。虞允文收到这套全方位治国策略,非常激动。经过虞宰相推荐,杨万里被调回京城。杨万里在京城待了三年,从吏部侍郎做到少监。
林子方与杨万里是好朋友同时也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后来连跳两级被派去福州上任。看着好朋友春风得意,杨万里提笔写了首送行诗。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1174年,杨万里因为说话经常不拐弯而得罪人被外放广东。在长达七年的地方官生涯里,最大收获就是打破了诗词写作的枷锁。起初杨万里学江西诗派、学王安石,后来又学唐代各路诗仙鬼圣,学到最后反而憋不出来了(学之愈力,作之愈寡)。他一气之下将写过的上千首诗全烧了,结果自然本心却生发出无尽诗意(忽若有悟,而后欣如也)。杨万里这辈子写了两万多首诗,大都是一挥而就的即兴型手法。虽然略显通俗浅近,但是,老子写爽了就行!
比如,我们看看这首《过上湖岭望招贤江南北山》,连起名字都这般“诚斋体”。
岭下看山似伏涛,见人上岭旋争豪。一登一陟(zhì )一回顾,我脚高时他更高。
他被誉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很大程度上破除了“诗至唐代已无诗”的尴尬局面,开辟充满生活灵动的新诗章。
杨万里在烧诗间隙,还干了一件大事。福建大盗沈师带着马仔入侵梅州,却被杨万里领兵打得有来无回。退休养花的宋高宗夸他是“仁者之勇”,准备调回京城重用。然而,杨万里这次又是刚刚上路,继母就去世了。杨万里回家守孝两年,他对继母充满感激之情。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妇人,一直用母爱温暖着内心孤苦的自己。
1184年,57岁的杨万里被召回京,担任吏部郎中。次年地方发生大地震,宋孝宗让大臣开会讨论地震的意义。杨万里趁此提出十条强国建议,篇幅占据宋史列传的绝大部分。宋孝宗看得龙躯一震:这都能扯到古今兴亡的主题上来?你他娘还真是个人才!于是将杨万里调去给太子当老师。
当时的宰相叫王淮(huái),杨万里建议他大力选拔人才。说完还掏出一份60多位优秀人才名单,其中就有理学宗师朱熹。
1187年南方大旱,宋孝宗又让大臣开会研究旱灾的意义。杨万里上奏说:灾情过了两个月才作方案,还只允许县级以上领导发言,这能有个毛意义?
宋孝宗被怼得满脸通红,看到末尾处杨万里提出的四项补救意见,血压才勉强恢复到正常人水平。同年,高宗皇帝死了,宋孝宗打算亲自守孝三年。
他筹建议事堂,想让太子代理国事。杨万里劝告太子赵惇(dūn):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一履危机,悔之何及?愿殿下三辞五辞而不居也。说的简单点:你这代理皇帝干好了很尴尬,干不好以后还怎么转正?所以坚决不能干。这事还没定下来,翰林学士洪迈又未经全民投票,就私自建议宋孝宗将吕颐浩(宰相)等人加进配享太庙的名单。杨万里当众斥责道:这种挟私排挤、捞钱扰民的人都能睡太庙,你将张浚置于何处?
宋孝宗终于烦透了,他觉得杨万里掺和完儿子的事、又来搅和老子的事,接下来是不是该收拾自己了?皇帝盯着这位不知退避的老臣,傲然问道:万里以朕为何如主?吐沫横飞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杨万里被赶出京城。
两年后,宋孝宗提前退休。光宗继位后召杨万里回京,又开始听他说什么一勤、二俭、三断、四亲君子...宋光宗敬重杨万里,宋孝宗依然讨厌杨万里。
后来杨万里负责修订《孝宗日历》,在修订完成的时候需要作序,这个工作原本是杨万里的岗位职责,但是宰相知道太上皇厌恶他,就找别人把这活干了。杨万里发飙了,干脆写奏章弹劾自己失职,还说工作干到这份上应该连夜开除。
1192年,朝廷下令发行铁钱,杨万里只回复了六个字:民不便,不奉诏。
宰相带领金融团队苦熬三个月,才设计出国进民退的完美套路,结果被杨万里一巴掌扇死在摇篮里。宰相很生气,将杨万里贬去赣(gàn)州。杨万里又发飙了,连转岗通知书都不接。他给朝廷写信说自己年纪大了,麻烦给换个不管正事的祠禄官。三个月后,65岁的杨万里干脆辞职回老家去了。
此后数次邀请做官的帖子,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如同父亲当年那般,他也捧起那本破旧不堪的《易经》念叨着: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杨万里终于能抛下纷争烦扰,天天躺在椅子上喝茶了。望着门前池塘里的自然生机,他随口做了首诗: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1194年,权相韩侂(tuō)胄逼迫宋光宗退位,拥立赵扩为宋宁宗。把持朝政大权后,老韩给自己盖起了豪华私人别墅。他声称只要杨万里愿意写园记,官位奖金随便挑。杨万里不屑道:官可弃,记不可作也。后来还是陆游把这活接了,写下颇有争议的《南园记》。
老韩为了打压竞争对手而发动“庆元党禁”,理学派人物几乎被摧毁殆尽,连朱熹都死在流放途中。杨万里听说之后气愤不堪,没过多久就病倒了。1206年,79岁的杨万里卒于家中。
杨万里在各处任职时,只留足回乡的路费锁在箱子里。不许家人置办任何财物,免得离任时行李累赘。65岁辞职回家养老,仅有一院老宅遮风避雨。当世有人作诗云:名高身又贵,自住小村深。清得门如水,贫惟带有金。
没错,杨万里的家风积累的不是金银田产,而是深入骨髓的文化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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