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有些日子了。天空就像被一把巨伞撑开了似的，那么高远、那么明净的一片蓝，让人只消抬头看上一眼，一颗心一下子就空旷得似乎能容得下世间万物，能消融掉所有的悲愁忧烦，全化作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与空灵。

山路蜿蜒，却也还算平坦，车子并不十分颠簸。目的地是观音堂林业生态旅游示范区的罗顶村——宝丰县海拔最高的一个小村庄。

远山是青黛色的，近处闪过车窗的，是满眼深深浅浅的绿。几处房屋高低错落，安静地隐于树丛间，若从山脚下仰视，颇有些“白云生处有人家”的味道吧。下车驻足于一处断崖上方的观景台，远远望去，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山峦起伏连绵，林木郁郁葱葱，石河似一条玉带迤逦流淌，缠绕山间。身临此境，虽无“一览众山小”的霸气高度，也能无憾地将观音堂的风光尽收眼底了。

沿着脚下的石板路，一行人信步走进罗顶村。村口的皂角树枝繁叶茂，树冠庞大，不由人不驻足仰望。那粗干虬枝，化石般的树皮，无不展示着它所历经的百年沧桑。裸露地面的树根似巨型乌贼粗壮的触角，盘曲交错着没入泥土里。枝叶间挂着一串串镰刀样的皂角，和着秋风的节拍簌簌作响。树荫下是一个硕大的青石磨盘，惊叹于它体积之大的同时，也猜测着如此庞硕巨重之物，该是由多大一块山石雕凿而成，完工后又是如何运到此处的。

顺着石板胡同的走势，时而缓缓而下，时而慢慢上坡，罗顶村的概貌在眼前渐渐铺展开来。每条石板路两侧的房屋，几乎都是由一块块大小不等、厚度不一的石板垒积木一样垒起来的，该砌门的地方就砌门，该留窗的地方就留窗，虽原始古拙，却也不乏能工巧匠的智慧蕴藏其中。来的路上也留意到，观音堂多山，山崖的岩层很像一页页书，当地人就地取材，倒也经济适用。

走惯了平整的柏油路，看惯了城里的钢筋水泥，此时踩着这凹凸不平，带着岁月印痕的青石板，看着这家家户户住了上百年的石板房屋，还有这石板院墙上一堆堆挨挨挤挤、倔强生长的仙人掌，生命力的顽强与坚韧让人惊叹，更令人敬畏。无论再贫瘠再荒凉的地方，只要有种子落地生根，就会努力生存，执着地开花结果，繁衍不息。

村子的中央是一所已经废弃的小学，看到墙上“立德树人”的大字，站了三十年讲台的我瞬间驻足，亲切感油然而生，紧跑两步扒着门缝往里张望：有简单的校舍，小小的操场上还有篮球架。可惜啊，这里太静了，我在心里叹惋着。“听不到朗朗读书声了，现在孩子们都迁移到中心校了，那里条件好。”同行的文化站站长像是看到了我一闪而过的失落，赶紧给我介绍情况。“是啊，鸟儿都振翅高飞了，远处的天空更辽阔。”我释然而笑。

在小学门口又遇古老的皂角树，这是罗顶村树龄最大的一棵古树，它已经在这里站立了五百年，历经了五百年的风雨和沧桑，见证着罗顶村的历史和今天。它是岁月的纽带，连结着古老的从前和崭新的现在。

树干的一侧已经空了，庞大繁茂的树冠也不知被风刮折还是被雷劈断，只剩下一半枝叶，依然固执而坚定地向外伸展着枝杈，生发着新叶，守着这方它护佑了五个世纪的土地……生命的坚韧与无畏再一次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眶忍不住一热。我抚摸着它粗糙皴裂的树皮，仰望着它残缺不全却极具生命之美的身躯，表情肃穆又安然。

除了古老的皂角树，村子里的柿树和枣树也很多。适逢金秋时节，柿树挂果很稠密，大枣也是，拍拍树干，就有半青半红的枣子落到你头上，叫你乐得开怀。小路旁还看到一丛丛曼陀罗花，听同行娜姐讲到它的药性和毒性，又认识了一种奇异的生命。

走过一段有牛粪点缀的土路，恍惚间似乎是七八岁时走在爷爷家门前的小路上，那时的牛粪随处可见，爷爷还会挎个篓子扛把小铁锨去捡，拉到地里壮庄稼。正勾起回忆，一抬头就有个好久没见过的镜头闯入我的手机画面：石板墙外一棵大树下，一大一小两头黄牛。一站一卧，肚子吃得滚圆，悠然自得地一边吧嗒着嘴巴，反刍着青草的美味，一边甩着尾巴，像是在驱赶烦人的牛虻。也不管有几个手机在给它们拍照，它们倒是兀自悠闲，连pose都懒得摆。

在村子里四处兜转，见到的人并不多，快出村时看到柿树下坐着一位老人，神态安详地逗弄着脚下的一只猫，她笑呵呵地说，年轻人都考学的考学，打工的打工，哪里还能在这山旮旯里呆住啊？是啊，天高任鸟飞，他们是要去更高更远的天空翱翔呢！

意犹未尽地走出罗顶村，在与三间房村交界处，远远看到一块大石在岭上昂首而立，石上刻有“追梦人”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追梦人，多么有深意的三个字啊，我蓦然顿悟了。是的，这上百亩的大红袍花椒，这漫山遍野的秋梨和核桃树，这百花丛中无数蜂箱，这一车车运出山的垛上冰泉矿泉水，这一筐筐诱人味蕾的白玉木耳，这全国汽车拉力赛的超级赛道……不都是观音堂人已经变成现实的梦想吗？

这些大山里的种树人，养蜂人，养蝎人，为了这片土地能变得更美，为了这里的山更青水更秀，顶着烈日冒着风雪，几十年如一日地辛苦劳作，无怨无悔。如今，又有这些有抱负有格局的乡村振兴领跑者，生态旅游开发者，意气风发地加入追梦人的队伍，这一代代的逐梦者，轮番接力，生生不息，让观音堂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华丽转身，成为林业示范区，生态示范区和旅游示范区，成为宝丰人自己的森林氧吧，度假胜地。

金风送爽，路旁那些不知名的野菊花和步步高，顶着圆圆的脸盘儿，迎着秋日的暖阳，在飘着果香的秋风里，笑得很灿烂。我觉得这是观音堂人努力奋斗、脱贫攻坚的笑脸，是汗水流过脸颊后收获满满的笑脸。（胡世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