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范围内,严肃的文学创作的前景,应该是朝向书写城市、书写现代生活、书写中产阶级发展,汲取古典小说如《红楼梦》和西方现代派如乔伊斯和伍尔夫的营养,开辟一个属于中国自己的现代主义城市叙事传统,描写城市化、工业化、电子化的时代,并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合乎这个现代世界的汉语文学语言和文学风格。

当今中国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在世和活跃的写作者,几乎没有一个人朝这个方向有意识发展并取得了可观成就。创作界的建制,依然是延续延安精神,搞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书写农村、书写底层、书写跟当今现实越来越无关的东西。极少数有所突破的人,各自也都局限很大,没有开辟真正全新的天地。

近年,金宇澄的《繁花》写了上个世纪的老上海,都算是巨大突破。由此,可见现状之严重危急。自称书写了当代中产知识分子境况的两部小说李洱的《应物兄》写得很差,几乎没法看,而李陀的《无名指》写得更差,水平惨不忍睹,以至于略显搞笑。徐则臣和路内有写城市,写得比上述三位老人好多了,但绝对不是什么乔伊斯,更没法跟德里罗和品钦比。上海有任晓雯、周嘉宁、张怡微、钱佳楠、王占黑这几人,都是校友,写得也都是中等水平,以至于老一代本来写得不太行的王安忆反倒成为了高标,更别提张爱玲了。难道中国出一个自己的伍尔夫,或一个埃莉夫·沙法克,或一个奇玛曼达·阿迪契刘那么难吗?土耳其和尼日利亚都有了,我们还没有。此外今天比较行的中青年(严格来讲是中年)还有东北帮,也就是双、班、郑、贾,他们写的首先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当下中国的大城市中产生活,非要强迫他们写估计也写不好,虽然双已经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仔细想想,虽然狄更斯一直只擅长写底层和穷人,但这也并没有影响他把19世纪全世界最繁华的大都市作为自己的主要取景地,然后把伦敦雾和蒸汽火车头之类的东西都能给写成经典的精彩段落。反过头来想想,让今天的中国作家试图描写坐高铁或坐飞机的体验,并且不要写出任何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农家乐气息,估计是难上加难。

总的来讲,绝对不是没有意愿去写,而是没有能力去写, 这个能力匮乏背后是缺少对现代生活、现代社会、现代世界的一种自幼切身体验,所以就算读了韦伯、齐美尔、本雅明、鲍曼、吉登斯、李欧梵的书,也不大管用。当然,我也经常想,如果说中国现代化晚,时间不够,那么为什么一百年前出生的穆时英和张爱玲能写得了城市生活,写得好,我们却不能?为什么钱钟书能写得了真的中产知识分子的困境,虽笔写丑陋之人却文字精彩漂亮,今天的作家却只能写出暴发户半吊子知识倒卖者的恶臭中年生活,不仅笔下写的东西丑陋,写出来的文字本身也一样难看?我觉得这个问题的根源可能在文学之外。

(知乎|不懂的推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