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撕裂是诗歌生成性写作的恒定标准——张培亮现代性写作的此路与他途
文/罗强
诗坛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另一面,约三十年来的诗坛怪诞现状在于,诗人中新的面孔一直少之又少。这是不争的事实。
诗坛面貌老气横秋、活力不足,青年诗人远未得到解放写作天地、施展诗歌才华的机会。
目前的诗坛活力昂扬,也劣迹斑斑,主要在于诗歌体制过于禁锢,一批当年确实优秀的老诗人已经才华东流,跟不上诗歌在时代衍变之下的诗写诉求和诗写变革的步伐。才华不济,却因心理上一丝违和的道德感,和对诗歌无法弃之的私情,而身披一袭肥大的黑袍,到底还把持着诗歌的高地。
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写作形态上已然褪色无光,却固守一己之私,不顾及利害冲突,哪怕翻手覆手之间遮蔽住青年人写作的光芒,哪怕让诗歌迟滞三十年。说来可怕,但事实如此。
这里选发张培亮三首近作。在阅读其作品,对他写作格局和对写作意识主控把握性进行深度剖解的基础上,我想与之一探诗歌在现代性写作途径上的此路与他途,我也试图通过对诗写主体角色的积极探究,主动定位,一定程度达到拨云见日的评价实效,使得他这种年龄的诗人找到并抓住诗歌创作主题和诗人写作主体联手突围的先机。
——即使出发点算我的一厢情愿,结果若加上一分的效用,也令我知足。
《碰 撞》
这首诗投射出张培亮诗作中人性写作的情感撕裂之一斑。
人之情感绝非被动的,也非单向和纯粹的。在诗歌体裁的作品范畴里,这个特性的渗透更明确。比如很多时候,受到来自生活细节的触动,心里自然而然地,喜与怒、哀与乐会并蒂共生,再述之于诗,便有了情感的波光潋滟和起伏连绵。这山这水,那人那事,入得了句,自成好诗。
而我们得承认:“情感撕裂,是好诗生成性的恒定标准。”
而立之年的张培亮,身居异乡,在生活和创业的夹缝中,对命运、过往和未来,甚至对合肥这个长三角的重镇,对经济发展和人文异化的所见所感,显得顾虑丛生,其心头逼真的切肤痛感是可以理解的。我亦读出,走向不惑之年的路上,年青的他同时也反向地痴迷和热爱着这重重如叠嶂的疑虑。
情感不期而然地在他的写作中被随之果断撕裂。
诗人的他自知,撕裂的过程也是爱的升华,更是真相裂变和成型的过程。这达成了判断张培亮诗歌价值最明晰的一条隐形的次线索。
诗中“眼泪”“灯火”“脚印”“云层”“塑料瓶”“声波”等意象是血肉相织的,“遗忘”“剪开”“碰撞”“抱住”等动词的复加铺陈,让作品除了血肉,还附带着把诗人本能上对世界的爱也交付给灯红酒绿、节奏明快的生活了。
我的困惑是,张培亮似乎把苦乐参半的生活当作了最好的诗,而在某些情感犹疑不决中,又会以诗歌为生活本身之乐事。我想象得到,《青年诗人》编辑部的小窗前,他无数次徘徊和站定的样子,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来,但一首诗写出来,读出声,他眼神里那光芒如瀑布的神采。
他的写作相当于采用艺术的暴力解决生活与情感的落差,应对作品中凭空来去的氤氲的诗的气息。“碰撞”,从语言本体的唤醒和生成意象的缓慢过程里显得节制感十足,到情感这一层面,就泄洪般的无法节制了,几乎把人力之所及全部用于诗写主线本来的功能。读之,不免唏嘘。这非诗人悲观也,乃人类通感之“情到深处自然浓”的情感习性造成的。
情真而意切。意切而情浓。
《一只烤火的羊》
羊作为诗中唯一意象(“乌龟”完全附属在“羊”的整体表述走向里,虽然看起来增添了作品另一点位的美的表征,但在“羊”向死而生的命运中,这处细节的穿插显得无足轻重),指向是鲜明的,叙述是沉重的。有必要说的是,张培亮以诗歌境界和手法点到为止的“武德”,轻松完成了对诗歌内部厚重感有意识地涂色以及排序。他不是用“警语”式陈旧的诗歌语法去宣誓情感,也不是用“情”“志”之类的技艺理性构建自己的诗歌阵脚。
张培亮的“羊”“美且优雅”,我读来,感觉是一个声音向我传递着凌厉的信号。
读到第五遍,我找到内心的一句话:“美丽到让人痉挛的讯息”。这话较为准确地概括了我对这首作品最深挚的感悟。
“母亲劝它,去吧,那里可以烤火”。读之,顿时泪目。我有感于这“火”,堪比雷平阳笔下的“红领巾”。作品核心意象的“烤火”说,无异于比“杀狗的过程”还要温柔,温柔到融化人心,又无形地杀死人心。
这,同样也是情感撕裂在诗中的再现。
《试刀山》
一句“试刀山下/刀在哪里”,把最后一把热情也洒在诗行,诗句苍茫,发人深省。
诗人之“是否润过,英雄的嗓子”“洒在死去的兄弟坟前,成为一条弧线”和“仿佛穿越了东汉三国的乱世”,不过是他作为诗写主体,被超越现实的某种命定和魔力所控、所噬,无所倾述和无力扭转啊,于是和着夜莺的婉转歌声写下的存疑。这种存疑无法用历史的法槌界定对错,也无法左右诗人的写作本愿和个性立场,但那种化历史为镜像,执写作为剑柄,融思绪到象征,汇豪情为汪洋的壮烈和执念,刹那间就抓住了我的眼球,也打动了我的心脏。
从“滨湖”到“大汉”,从“隧道里”到“东汉三国”,从“试刀山的西面”到“巨幅的白酒广告牌在东面”,诗歌时与空的断裂加合纵,直直地把读者代入诗歌既定的命题,又以一个问句结束,作品因此被赋予了阅读视野较为宽广的尺幅。读者就此被代入作品之“核”,甚或可以在二次、三次深度解读作品之后,你会发现其创作手法的有趣特效和真实的表述意图。
《试刀山》。这又是张培亮情感撕裂写作的宏大展示。诗人身处现实而又深陷历史记忆,站在试刀山下,又怀疑遁形的这把刀的真实性、合理性,如同在怀疑自身的存在。怀疑即撕裂。
张培亮发我的诗,要么一气呵成,要么精心选搭。三首诗作气韵相通,词句质感分明,思想的烈度与情感的温度皆保持在较高的艺术层面。
回车键退回到生活的视域,我发现张培亮相当程度贪恋着生活背面那些人所共知却人所未至的领域,他把对诗歌的追逐当作永不落幕的狂欢。不如此,也不会有那间小小编辑部诗意荡然的风光;不如此,诗歌之于他,也不至于比生活还要入心。
我对张培亮及其诗歌创作提以下建议:在诗句之中、之外都留些许供自己和他人喘息的空档,允许更多明媚的光色洒进去;诗作在叙事和抒情上不妨调整一下方向和光线,多看看广阔无垠的向好生活,找寻生活本身诗意的甜蜜,如此,或我们的眼睛更亮堂。
当然诗人写作习惯如同人之端行,都在日久中定性、成型,改之不易。谨此,与培亮弟共勉。
2023/5/29
张培亮:
碰 撞
没有白云,或者白云覆盖天空
都不是它们喜欢的景色
遗弃的塑料瓶是城市的眼泪
它们装不下灯火,无法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把塑料瓶剪开,重新缝合在一起
扯上一根长线丢进江里
这个动作做了四次
每一次都能听到不同的碰撞声
将最后一个脚印留在离水最近的地方
多好,碰撞的声波抱住我的右脚
阳光没能挤进厚重的云层,也没能
分享这,人间的碰撞
一只烤火的羊
它曾在六十斤时,晃动两只手
用双脚踮起的身体,更容易看清身材
它出生时,绿叶清脆
在盛夏,跪乳的姿势美且优雅
初秋的风吹动小女孩花格子的裙子
它飞奔的步伐,把母亲甩在身后
喝水的小溪,乌龟在石头底下冬眠
母亲劝它,去吧,那里可以烤火
火,是碳火,通红,通红
将隔壁桌,它的心,照的通亮
试刀山
用刀去命名一座山
在巢湖之滨,我是第一次见到
山是石头堆砌而成的
谁能告诉我,千年前的那把刀在哪里
是否在那个乱世里
有人提着刀捍卫着大汉的尊严与复兴
试刀山的西面,当夕阳缓缓落下
巨幅的白酒广告牌在东面与我擦肩而过
酒瓶里的酒,是否擦拭过手里的刀柄
是否润过,英雄的嗓子
酒瓶里的酒,是否被当成胜利品
洒在死去的兄弟坟前,成为一条弧线
我从试刀山的隧道里穿过
仿佛穿越了东汉三国的乱世
我已没有了刀,试刀山下
刀在哪里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