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早已垂暮之年的程述尧，记忆力逐渐丧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认错身边的亲人，会把儿子当做去世多年的父亲，把陪伴身边的妻子，当作多年前跳楼自尽的前妻。

这位出生于书香世家的公子哥，也曾是当年十里洋场的风云人物；可随着记忆逐渐凋零，身处这座无比熟悉的城市中，他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个炎炎夏日，再次独自外出的程述尧，又迷失在家附近的公园，不幸摔断了腿。

当巡班的警察送他回家后，这位老人的眼神，却是近乎麻木的空洞。

对年迈的程述尧来说：昔日的家，早已荡然无存，再无半点温情。

果然，当妻子冯嫣看到程述尧的伤势后，非但没有任何关切，反而再次大声责骂，埋怨程述尧给家里添麻烦。

这对从特殊年代的疾风骤雨中，相伴走过来的恩爱夫妻，在本该相守平淡生活的晚年，却早已是情分生疏；而作为第三任妻子的吴嫣，似乎也早就忘记了，当年自己被捕入狱，丈夫程述尧是如何为自己四处奔走，又是如何不顾牵连、想方设法为她洗脱冤屈…

一声声刻薄的咒骂中，年迈的程述尧面无表情；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以这窝囊的活法，来努力维持这个家的脆弱运转。

可儿子灯灯却听不下去，早已长大成人的他，实在无法接受继母如此冷漠无情；可在两人的争吵声中，程尧述却像是事不关己般，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仿佛只要闭上眼睛，任由这个世界慌乱吵闹，也不会与他有关。

该怎么形容程述尧的人生呢？

他是出身名门的富家公子；身为家中长子，他的出生可谓普天同庆，家人的看重和培养，也让他有幸在中国教育最匮乏的年代中，成为一等一学府燕京大学加辅仁大学走出来的高阶知识分子。

可同样的，性格的善意和纯良，也让他成为在感情世界中倒霉透顶的男人。

一生三段婚姻的他，先娶新寡之妇，二娶离异女子，三娶娼妓为妻…

光是总结他的情感经历，都倍觉荒唐。

但同时，他也是“名女人”的丈夫，是“名女人”们的接盘者。

程述尧的第一任妻子是“银幕女神”黄宗英，两人结婚时，黄宗英属于守寡再嫁。

第二任妻子，则是“民国影后”上官云珠，与程述尧结合时，上官云珠也经历了两段失败婚姻。

而第三任妻子，则是“京剧名伶”吴嫣，这段婚姻虽得以相守白头，可晚年早已遍地鸡毛。

也或许，对程述尧来说：他这一生三段婚姻，似乎都是被嫌弃的一方。

温润如玉、至纯至善…

这样的性格，本该是小说中才有的完美人设。

在理想和现实背道而驰的世事中，程述尧所拥有的包容、善良，似乎成为被人最容易拿捏的软肋。

他与第一任妻子黄宗英相识时，对方是结婚仅18天、丈夫便不幸去世的新婚寡妇…

程述尧与黄家哥哥本就是好友，听闻黄宗英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便对她处处照顾。

而作为荧幕女神的黄宗英，也天赋非凡，早在17岁那年，她就凭借喜剧《甜姐儿》红遍上海滩；为了更好地照顾对方，程述尧特意写信，邀请黄宗英加入他所在的南北戏剧社。

这番俨如兄长的照顾和帮助，也让感情失意的黄宗英，得到了温暖的疗愈。

自从1945年在戏剧社正式见面后，两人也日久生情，最终在北平结婚。

婚后不久，生性善良的程述尧，为了方便照顾黄宗英母亲及黄家三个小弟，他特意将黄家人从浙江温州千里迢迢接来北平同住。

为了满足婚后庞大的生活开支，程述尧放弃最喜欢的话剧行业，正式进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工作；而这中间的取舍，只为了让妻子和娘家人过上好的生活。

但是这份付出，带给程述尧的，却不是家庭和谐的美满，而是妻子有恃无恐的背叛。

婚后的黄宗英在丈夫的全力支持下，演艺事业蒸蒸日上。

主演《幸福狂想曲》时，她遇见了已有两个孩子的男演员赵丹；拍摄期间，两人陷入爱河无法自拔；这段婚外情发生许久，被蒙在鼓里的程述尧才发现不寻常之处。

可就在他想挽回婚姻时，已经认错归家的妻子却坚定提出离婚；对于与程述尧的这段婚姻，黄宗英的评价是：

“一时兴起，我在北京和程述尧结婚了。述尧是个好人，可是我俩没什么话可说。”

字里行间的直白，似乎也证明了曾经的喜结连理，只是举步维艰时的逢场作戏。

这段婚姻失败了，可程述尧的善良和真诚，却从未被磨灭。

即便遭受了黄宗英的欺瞒与背叛，可他依旧供养着前妻的母亲和三个弟弟。

试问这世间，极少会有男子如他般；所以程述尧的种种善意，在外人看来，却是近乎愚蠢的荒唐。

1949年，上海解放后，程述尧被文化局派遣担任了兰心大剧院的副经理。

正是在这时期，他结识了旧资本主义社会的当红女明星上官云珠。

作为深扎演艺圈的传奇女子，上官云珠在感情这件事上，向来拎得清。

第一段婚姻，她嫁给了富商之子张大炎，从此搬进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并诞下一子。

后期抗日战争爆发，上官云珠跟随丈夫来到上海，却因留恋上流社会的光鲜亮丽，不顾一切走进演艺圈，这段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婚姻，也草草终结。

后来，为了取得事业的更快发展，上官云珠嫁给了著名导演姚克，并于1944年生下女儿姚姚；但这段婚姻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姚克与其他女明星传出绯闻，敢爱敢恨的上官云珠毅然结束婚姻。

直到1950年，程述尧与上官云珠因工作相识，正式结为夫妻。

婚后，程述尧视姚姚为亲生女儿，家庭和谐美满，后期又生下儿子灯灯。

可以说：与程述尧相守的这段岁月，也是上官云珠一生难得的幸福时光。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特殊运动风波骤起，作为剧院经理的程述尧被诬告私吞公款；性格直率的他不愿与是非多纠缠，所以选择违心认错，却不想从此背上了“贪污分子”的标签，

其实程述尧这个处分，并不是很重；但从动荡中走过来的上官云珠，却难以安心。

对一心追求事业的上官云珠来说，她既不来自解放区，也不来自国统区，而是沦陷区滋长起来的腐殠明星；因为身份问题，所以在解放后处处被动。

因为担心丈夫的罪名会波及自身发展，上官云珠不顾多年夫妻情分，毅然决定离婚，划清界限；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她甚至狠心舍下年幼的儿子灯灯。

离婚没有多久，上官云珠就带着女儿姚姚嫁给了一个叫做贺路的导演。

说起来，贺路还曾是租住在程家的房客，三人交情颇深。

看到妻子闪婚的决定，程述尧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深爱的妻子，其实早就与房客贺路有了纠葛；在这段荒唐的真相面前，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傻子…

与上官云珠这段失败的婚姻，给予了程述尧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程述尧都独自带着儿子灯灯生活，只要听到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便吓得连连摆手，匆忙逃走。

同样的，与上官云珠这段失败的婚姻，受伤的又何止程述尧！

自幼缺乏父爱的姚姚，常年跟随母亲辗转不同男人身边；直到遇到程述尧，她才知道什么是父爱，什么是被疼爱的滋味；但是母亲的决绝，却再次让她失去了温暖的归宿。

一生寻爱不得的她，又在特殊年代中遭受各种冷待；终于盼到生活的曙光，却不幸遭遇车祸离世…

也正是因此，与上官云珠的这段婚姻，成为程述尧一生难以释怀的伤痛。

继续回到程述尧的感情线！

第二段婚姻失败后，程述尧用了很久才走出伤痛；最终与35岁的名伶戏子吴嫣登记结婚。

可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过！

同他的前几位妻子一样，吴嫣也是一位不简单的人物；但相比上官云珠，吴嫣的身世却无法程家人接受。

她是自小被父母卖入长三堂子当陪客卖笑的娼女，成年后先是被上海警备区司令杨虎所包养，后又被汪伪政府机构下的世家公子孙曜东纳为侧室小妾；直到抗战胜利后，孙曜东被处以汉奸罪关进提篮桥监狱，见势不妙的吴嫣立刻拿钱财走人。

对于程述尧迎娶吴嫣的决定，众人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关系好的朋友也上门劝解：“你图她什么？一来出身低微，二来从业污秽，三来水性杨花，四来不能生育。全身上下一无是处。令汝速速两断，若恣意妄为，程家坚决不予承认。”

可对于别人的这番劝解，程述尧却置之不理，执意与吴嫣结为夫妻。

不得不说：程述尧在感情世界中，似乎总是输得一塌涂地。

步入第三段婚姻没多久，吴嫣便因诬告被关进了上海提篮桥监狱；而她积攒半生的财产，也全数被没收充公。

彼时，程述尧与吴嫣结婚仅有几个月时间，完全可以抽身而退。

可心地善良、富有责任心的他，却选择了迎难而上、与吴嫣共进退。

因为受吴嫣的牵连，他在电影场的职务也一降再降，最终这个学贯中西的高材生，被迫成为了电影院的领位员和值班门卫。

此后的程述尧，事业也彻底陷入低谷、再无起色。

自妻子吴嫣入狱的五年中，他目睹了太多才华不如他的人时来运转、枯木逢春；可即便兢兢业业、认真工作一辈子，程述尧却再也没有获得翻身的机会，直至退休，他仍旧是不起眼的领位员。

对于程述尧的遭遇，朋友们感到可惜，又感到痛心，纷纷骂他脾气倔，性子莽，思想轴…

可对程述尧来说：他太了解淋过雨的滋味，所以只想为吴嫣撑把伞。

因为他也曾被抛弃过，也曾被视为累赘，所以他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去改变些什么；即便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那就去点燃对方心中的一丝希望。

这些善意和责任心，是程述尧对吴嫣的真情；可这份真情，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是晚年时期的百般嫌弃，是一言不合的刻薄怒骂，是毫无尊严的卑微处境。

吴嫣被关押的那几年，程述尧遭遇了人生更沉重的变故：

特殊年代中，前妻跳楼，二弟自尽，三弟卧轨（被及时救回），继女车祸…

汹涌袭来的厄运中，没有人陪在他身边；早已筋疲力竭的他，还要想办法为妻子吴嫣伸冤…

终于等到八十年代，经历过层层风雨的二人，迎来了真正的光明。

随着平反运动，当年被查抄的钱款、首饰、花园别墅，或按查抄数目发还、或折合现金发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对相濡以沫、苦尽甘来的夫妻，终于可以幸福恩爱地安享晚年时，人性的考验却喧嚣尘上。

吴嫣本就是风尘女子，一生视金钱如命。

恢复自由身后，当她得知曾经的姐妹们，全部珠光宝气、如鱼得水般自在生活时，暗自滋生的嫉妒和攀比，也让这个经历大风大浪的女子，逐渐面目全非。

她好像不再记得丈夫程述尧的真情，不再记得她入狱那些年中，对方为她的付出和奔波。

看着退休金极低的丈夫，她开始有些瞧不上；但因为韶华不再，失去了再婚的优势，也只能认命般，框在这桩不如意的婚姻中。

她的脾气开始逐渐变得焦虑、暴躁、易怒…

也开始无端冲程述尧发火，甚至恶语相向，丝毫不顾及丈夫的感受。

根据保姆回忆，有一次吴嫣破口大骂，见程述尧毫无反应，怒火难消的她直接抓起烟灰缸向丈夫砸过去。

生长在青楼的女子，总是脏字功夫了得；而程述尧素来温文尔雅，面对吴嫣的怒骂，根本无力招架，只能避而远之。

这残破的婚姻，程述尧似乎也不在乎了。

是啊，一生尽遭风雨的他，经受了前妻、兄弟、甚至继女的相继离去…生死无常的波折命运中，这些钱财、名利的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呢！

晚年的程述尧，不再在乎这些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的浮华，却对死后归宿始终牵挂于怀。

所以经常催促妻子吴嫣拿出点钱，去买一块墓地。

没想到，在墓园里，两人又起了争执。

按照传统来讲，墓碑照片通常是男左女右；但吴嫣偏要把自己的照片放在首位，像是抓住了丈夫的软肋，她不惜恶语相向：“钱是我出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这样，程述尧只能屈从。

随着年纪越大，程述尧最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一生经历疾风骤雨的他，记忆如同被岁月割裂般，再也拼凑不出个完整模样。

他总是把身边的人，当作早已生死相隔的故人，也总是在独自出门后，记不住回家的路…

这样的程述尧，也再次成为妻子吴嫣的出气筒；她骂他的拖累、骂他的窝囊…这些骂声传到耳根时，程述尧能够做的，也只是一言不发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由妻子骂来骂去…

直到1993年，程述尧因内脏器官衰竭被送往医院；没有多久，便在睡梦中离开了。

据儿子灯灯回忆：父亲走得时候神情安详平静，仿佛这场死亡，是他期盼许久的解脱…

从生到死，他一直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这番性格，让他成为无数年轻女生心仪的暖男，但也成为无数已婚女人痛恨的“窝——囊废”。

三段婚姻，他统统付出了真心，也统统扛起了责任，只是每段婚姻好像从不如意。

前两任妻子红杏出墙、第三段婚姻的恶语相向…

即便他用尽了真心，可这一生从未被尊重、被理解、被善待…

难道，这就是纯粹和善良带来的报应吗？

也或许，时代的车轮和个人的选择，造就了程述尧这令人窒息的一生。

作者：初拾

从风云人物的传奇经历中，淬取平淡人生的醒世箴言！

原创作品，抄袭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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