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2日,欧洲知名作家米兰·昆德拉辞世了,享年94岁。
昆德拉生于1929年,他的国籍是捷克斯洛伐克,他很爱他的国家。他的很多作品,包括代表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描摹的就是捷克斯洛伐克发生的故事。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描摹了1968年苏联武装干预捷克斯洛伐克改革背景下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昆德拉本人甚至还参与了当时名为“布拉格之春”的改革运动。
昆德拉狂热地爱着他的国家,二战期间,他的国家一度被德国占领了。在这期间,他的思想受到了二战和德国的影响。
1948年,还在念高中的昆德拉加入了共产党,他还写了很多宣传诗。可不幸的是,正当他热血沸腾准备大干一场时,他因为“敌对思想和个人主义倾向”被开除党籍,他的革命生涯中途告吹。
革命生涯暂时结束后,昆德拉不得不开始投入了艺术。所以,他最终选择文学,并在1953年发表了处女作《人:一座广阔花园》,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昆德拉最想要的依旧是革命,他对政治有狂热之心。几年后,在文学上小有成就的他,再次加入了共产党。此后,他的作品更加丰富了,他开始创作剧本、短篇小说和文学批判。
这期间的昆德拉差点膨胀了,他觉得自己的路越走越宽了。因为参与政治的缘故,昆德拉总是激情满满,到60年代时,他已经成了自由化运动的重要人物了。
此时的昆德拉干了一件很多作家都想干但不敢干的事:他拒绝向审查机构妥协,并于1967年在捷克作家大会上发表演讲,谴责审查制度。
昆德拉的胆子越来越大,他看起来和一般的作家完全不一样,他敢于控诉权威统治下的荒诞生活,他敢于开斯大林的“玩笑”。
斯大林如此严肃的人,当然不能理解昆德拉的玩笑。于是,昆德拉的生活陷入了一片废墟。但与此同时,他在国际上获得了赞誉。
昆德拉
前文提到的改革运动“布拉格之春”之后,昆德拉在国际上的声誉再次高涨,可他在捷克斯洛伐克却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
昆德拉参与的改革,具有脱离苏联控制的倾向。这在当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苏联武装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紧接着,可怜的昆德拉和他参与的“布拉格之春”被武力镇压,他的那些既不尊重权威也不庄严肃穆的作品,很不幸地被当局从捷克斯洛伐克的图书馆中移除,他的戏剧也被禁止在剧院上演。
昆德拉被封杀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作为改革共产主义的倡导者,他失去了所有职位,被开除出了作家协会,开除出了党。没错,他被赶出自己的国家,就是在这之后。
1979年,即被赶出祖国几年后,昆德拉出版他的最新小说《笑忘书》时竟然发现:他这个捷克斯洛伐克人,居然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取消国籍了。
这个消息对于昆德拉而言,犹如五雷轰顶,好在,他还有文学,他还有心爱的妻子,若没有这些,真怀疑这个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会干出什么来。
昆德拉和妻子
昆德拉始终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自己的国家“开除”了,他当时并不知道,在此后的四十多年里,他将只能过着流亡的生活。
昆德拉流亡期间,他的很多作品在数个国家被翻译。1980年,他的作品在中国获得译介,中国这个国家为他打开了一扇门。1990年,中国兴起了“昆德拉热”。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几乎都知道昆德拉的标签式名言:“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直到今天,他的这句“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依旧是无法超越的经典。
流亡的四十多年里,昆德拉慢慢由不肯接受事实,到接受自己生活在别处的事实。这位乐观的作家,甚至还写了一本名叫《生活在别处》的书,智慧地讲述自己生活在别处的种种。
昆德拉一直坚称自己是捷克斯洛伐克作家,你看,他的国家早已把他除名了,他却依旧坚称自己是捷克斯洛伐克人,哪怕他后来为了工作等原因,加入了法国国籍。
昆德拉坚信自己能以捷克斯洛伐克人的身份重回自己的祖国,可惜,当他的头发全部变成白色时,这个愿望也依旧没有实现。
或许是气坏了的缘故,1986年,昆德拉第一次用法国作家称呼自己,他甚至用法语写作、出版了评论集《小说的艺术》,法语自此代替捷克语成为了他创作的第一语言。
上帝总是会留些情面的,就在昆德拉几乎要放弃之际,他似乎迎来了转机:1989年,昆德拉老家布尔诺的阿特兰蒂斯出版社主动与他联系,表示愿意出版他二十多年来在祖国一直被禁的作品。这一年,昆德拉已经60岁了,他是个真正的老头了。
昆德拉
昆德拉得知消息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但昆德拉似乎有自己的执拗,他在欣然应允后,加了一个条件:只能出版那些他本人选定并审阅过的“成熟之作”。
此时的昆德拉已经名气极大了,他已经无数次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很多作品都被改编成了电影。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都翻译了他的作品。
1995年秋天,捷克政府决定将国家最高奖项之一的功勋奖授予昆德拉。昆德拉得知消息后,再次激动起来,他一整晚都没能睡着。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离重新获得捷克斯洛伐克公民身份,似乎不远了。
获奖后,昆德拉接受了捷克《人民报》记者的提问,他还发表了自己的获奖感言:
“我很感动,也许可以说,尤为让我感动的是瓦茨拉夫·哈维尔给我的信。特别是信中的这样一句话:他把这次授奖看做是给我与祖国和祖国与我的关系,画了一个句号。”
获奖感言里,昆德拉一口一个“祖国”,他似乎忘了,他现在的国籍是法国。昆德拉似乎是在提醒捷克政府:嘿,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我,我的捷克斯洛伐克的公民身份呢?
此后的一二十年里,捷克政府像健忘了一样,完全不记得恢复他公民身份的事了。但他们却没有忘记给他颁奖:2008年,昆德拉获得了捷克国家文学奖,但他没有回来领奖。2009年,他被授予布尔诺市(他的出生地)的荣誉市民称号。
昆德拉是有些郁闷的,或许是气坏了的缘故,后来,他开始公开在信件里强调自己是“法国作家”。直到此时,捷克政府才如从梦中醒来一般地,觉察到了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他们依旧没有动作,至于原因,可能只有捷克政府知道了。
昆德拉在思考
直到2019年,即昆德拉年已90岁时,他才终于重新获得祖国公民身份。那一刻,昆德拉眼里闪着光却没能流下泪来,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当年11月28日,他在自己位于巴黎的公寓里接过了自己的公民证。从大使手中接过这张公民证时,他的心情大好。大使亲自递送公民证,让昆德拉感觉到了来自祖国的温暖。就在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化为乌有。
这个曾一度说“家”的概念对他来说“非常模棱两可”的作家,说“家的概念是否最终只是幻觉、神话。我们是否是那神话下的受害者”的,流亡了四十多年的作家,再次有了“家”。
然而,让昆德拉想不到的是,时至今日,人们在提到他时,也并不完全将他称作“捷克斯洛伐克作家”,人们对这位作家和作品的国别界定始终感到困惑,以至于,有的研究者将他称为“捷克裔法国作家”,他的作品也常常被书店归类到捷克文学或者东欧文学。
昆德拉曾发出一个著名的问句:“在一个已经成为陷阱的世界中,究竟一个人的可能性有哪些?”他的这一问句,开启了他对人存在的基本可能性的追问,他的作品中,到处充斥着这样的问句。
昆德拉继承了海德格尔关于人是“世界中的存在”的观点,他认为:
“人跟世界的关系不像主体跟客体、眼睛与画幅的关系,甚至都不像一个演员跟舞台布景的关系。人与世界连在一起,就像蜗牛与它的壳, 世界是人的一部分,世界是人的状态。随着世界的变化, 存在也在变化。”
昆德拉和自己母国捷克斯洛伐克的关系,又何尝不是人和世界的关系呢?或许,若没有那场被剥夺国籍的历史,世界文学史上,将少一颗巨星呢!
苦难,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对苦难的思考,却恰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谨以此文,纪念刚刚辞世的伟大作家昆德拉!想来,此时,没能落叶归根的昆德拉,其魂魄应当已经回到母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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