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然失踪前,岑鋐曾经跟他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卢然正直善良,小心谨慎,知识渊博。在岑鋐心中,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惜却不是同路人。这让岑鋐又爱又恨。

那天晚上,岑鋐登门拜访卢然,带来了美酒和佳肴。夜深人静,酒过半酣,岑鋐突然说:“你跟我走一趟。”

卢然问去哪里,岑鋐不答,径直把他拉到门外,那里已有两匹马在等候。

岑鋐说:“今夜你跟我当一回巡城马吧。”

酒壮怂人胆,卢然说:“走就走。”

两人从田州州城东门外的隆平村平街屯出发,沿着村道走向州城。来到城门口,兵士喝道是什么人。岑鋐说是我,兵士说原来是岑爷,恭敬地打开城门。

他们在东门附近停了一会,然后沿着城墙根逆时针骑行。

街灯昏暗,没有行人。卢然说:“你不会真叫我跟你巡城吧?”

岑鋐说:“你跟我说说田州往事吧。”

“你想听什么?”

“田州过去的人和事。”

“你翻翻家谱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

“文字是死的,你的讲述却是活的。”

“好吧,桂西曾经有过三个田州……”

“什么?!”卢然刚开口,就被岑鋐打断了:“田州不就是你我脚下这片土地吗?”

“这是最后的田州!”卢然说。

“长见识了,今夜不虚此行。”岑鋐说。

“唐开元元年,朝廷在桂西始设田州,州治在都救县。”

“唐开元元年?都救县?”

“没错,那是713年,都救县位于思恩(今平果市)境内。到了742年(唐天宝元年),朝廷改田州为横山郡。到了758年(唐乾元元年),又将横山郡改为田州(辖今百色、田阳、田东等地)。”

岑鋐被一串时间搞蒙了,不耐烦道:“改来改去,瞎折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取什么名,皇帝说了算。”卢然说,“这还没完呢,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朝廷先废田州,后重设,下辖都救、惠佳、武龙、横山、如赖五县,有居民4168户。”

“这你也知道?!卢然,如果有一天我成为田州土司,大管家非你莫属。”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北门附近,马蹄滴答。

“北宋皇祐五年(1053年),田州改成羁靡田州,也就是土田州,治所迁至思恩(今田东祥州)境内,隶属邕州横山寨。”

岑鋐默默听着,没有出声。

“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田州升为田州路,置田州路军民总管府,下辖思恩府及果化、向武、奉议、上隆、归德、都康等州,增设来安路,废堪州,原堪州归属来安路。”

岑鋐干咳:“王朝更替,折腾数百年,田州好像没我们什么事啊?”

“刚才忘了说,北宋皇祐五年,朝廷在我们这里设置奉仪州和堪州。”卢然摸了摸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州城遗址还在呢,奉议州治位于那赖屯(今田州镇兴城村那赖屯),堪州州治位于白峰村(今百峰乡)。”

这两个地方岑鋐当然不陌生,它们均位于右江南岸,他手下就有不少人马来自那里。

“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派中书照磨兰招安左、右两江溪峒官民,时任田州路总管的岑伯颜前往总兵杨景处投降明朝。”

“还是岑伯颜有远见!否则螳臂当车,难逃粉身碎骨。”岑鋐感叹。

洪武二年,田州路改为田州府,来安路改为来安府,奉议州并入来安。明王朝将岑伯颜立为田州府世袭知府。三年后,岑伯颜将田州府治迁往来安府(今田阳区田州镇)境内。从此,田州就是专指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岑鋐点点头。

“洪武十七年,明廷废来安府,并入田州府,府治还是在我们这里。这么多年来,镇安、泗城、来安、田州、思恩、归顺等州起起落落,唯独田州一枝独秀,笑到最后。得田州者得桂西,看来此言不虚!”卢然突然抬高了声音。

岑鋐手心冒汗,因为激动。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里是西城门。

“岑鋐,你看田州州城的位置,看出门道来了吗?”卢然说,“自明以来此地就是右江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田州岑氏土司衙门所在地。州城东起隆平村平街屯,西北至凤马村秣马屯秣,长十里。而衙署就在隆平村牌楼——四衙屯——凤马村度立屯一带。至于练兵场,就在隆平村平街东门外。”

“等等,刚才你说什么门道?”岑鋐似乎才回过神。

“嘿嘿。”卢然神秘一笑,“右江自西向东蜿蜒流过,在州城南边绕了一个大弯。人在城中,看得见水来,看不见水去,水即是龙,纳气纳财,福地也。”

“行啊卢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要是再懂点人情世故,都可以当宰相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州城西南角。卢然提议上城墙远眺。

“眼前夜色苍茫,如何看清?”岑鋐说。

卢然说:“不上城楼也罢,有机会你登上附近山头俯瞰,田州北有土山横亘,南有石岗连绵,中有右江奔腾,霸业之基也!”

岑鋐心中熄灭已久的梦想腾的又被点燃了,喃喃道:“好一个地灵人杰,却不知这片土地上出过什么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卢然说。

“你就别卖关子了。”

“岑坚,字伯颜,田州始祖也。”卢然说。

“明白。”

“岑猛,枭雄也。”

岑鋐也点点头。

“至于瓦氏夫人,驱逐交趾,抗击倭寇,虽不曾是州官,功名却远在州官之上。”

“而土目卢苏,联手思恩土目王受,硬是让王阳明放弃对田州改土归流。”

卢然说出一串人名,卢然感叹:“都不是等闲之辈,想我年过而立却一事无成,可悲可叹!我爱这片土地,我想成为田州的主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岑鋐,如今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学会放手,才拥有更多。”

“人活于世,你就甘心只吃饱穿暖?百年后谁还记得你来过这世上?”

卢然听了一怔:“岑鋐,你想干什么?”

“有朝一日我成了田州土司,你就是我的大总管。”

卢然大惊失色:“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土司老爷听到,咱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再说此时此刻就我们两人,难道你会告密?”

“我只想有口饭吃,从不敢想那些高官厚禄。”

“那你就好好想一想。”

“恐怕我没这个命。”卢然苦笑。

“会有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惜的是,最好的朋友未必就适合并肩作战。”

“不是我的战友,就是我的拦路虎!”岑鋐说罢,策马走了。

“喂,你的马!”卢然在身后大喊。

岑鋐似乎没有听见,那里靠近州城南门,此时夜黑风高浪急,阵阵波涛声冲破城门,灌到街上,震耳欲聋。

三天后,田州岑氏土司官族人岑鋐,因不满公推的土司岑森,率3000流民攻打州城。岑森抵挡不住,向清廷求援。三万官军前来镇压,叛军灰一触即溃,岑鋐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