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人笔下,细雨总是伴随着“愁思”的,晚唐大诗人温庭筠有一首《更漏子》,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李重元的《忆王孙》中也有“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句子,南宋初年的女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更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细雨与愁情。
关于雨的诗词,数不胜数,而我最爱者之一,是蒋捷的那首《虞美人·听雨》词,一首词、三种雨,道尽一生,每次读起来,总有一种抹不去的伤感,仿佛与诗人同在一个僧庐之下,伴着那点滴的细雨,听他诉说着大半辈子的悲欢离合,人生之际遇浮沉,历史之沉重无情,尽皆表现在了这样一首简短的小词里,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蒋捷主要生活在宋、元易代之际,他在宋度宗时期中进士,但那时的南宋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看到内忧外患的南宋王朝,蒋捷不免有传统士大夫的那种家国愁情。几年以后,南宋灭亡,蒋捷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他的后半生。
这首《虞美人·听雨》是他人生末期写下的,所以他可以回顾自己的三个重要的人生时期,以三种雨、三种心境表现出来,读来使人感到凄然。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们完全可以用三幅图来解读这首词,也即蒋捷的三个人生阶段。
第一幅是少年听雨图。“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这两句词不长,但却承载了很多的信息。首先,点明了少年时,这时的蒋捷,高中进士,意气风发,所以听雨的地点是在“歌楼”之上,歌楼还不算,紧接着还有一幅香艳的场景,红烛、罗帐,可见词人是有佳人作伴的,这种千金买笑的行为,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才有的表现。这是前两句词所表现出的明面上的信息。
但让我们仔细品味之下,会发现词人少年时听雨的时候,用了一个“昏”字作形容,这既是醉生梦死的昏暗情调,又是一种浑浑噩噩、头昏脑涨的奢靡生活,这种生活,与“愁”字无关,或者说,并不知道真正的愁为何物。这种青春放浪的生活越是潇洒,越是反衬出了后面处境的凄凉,这是词人的高超手法,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然进入到了词人的对比境界之中了。
第二幅是壮年听雨图。“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壮年听雨,场景变幻之快,仿佛令人没法准备好去面对。这是一幅壮阔的秋景,词人以“客”的身份,在辽阔的水面上,随着小舟左右摇摆,词人满目所见,是江阔云低的无涯,是天边孤雁的哀鸣,是西风烈烈的秋景,这样的一幅场景,与少年时对比,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无疑,词人此时的身份,已经成为了一个到处流浪的游子,再也没有了少年时红烛罗帐的旖旎,取而代之的是孑然一身的羁旅之感。
壮年听雨时的一个核心字眼,我觉得是一个“断”字,虽然“客”字也承载了许多信息量,但是“断”字更能体现出词人的心境,雁之失群被词人称为“断”,由景及人,那么词人呢?不也是孑然一身的“断”人吗?我们这壮年听雨图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兵荒马乱之下,词人东奔西走,在苍茫大地、大江、大河之间,漂泊流荡,人生的愁闷,已经无需多言。
第三幅是如今听雨图。“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没有了少年时的放浪,也没有了壮年时的颠沛流离,现在的词人,已经看透了一切。所以他没有描写周边的景象,而是将此时的心境放在了首位,但他却也点明了地点和状态,如今是在僧庐之下听雨,而且是两鬓生白发的情况,可见,这是词人的老年时。从少年至壮年,再到老年,词人经历了人生中的重要阶段,让我们知道了这首词是横跨了几十年的时空,所以更显沧桑凝重。
蒋捷此时将描写的重点,放在了心境上,但却并不明说,而是借雨的点滴声来体现,他只说,悲欢离合总无情,既然无情,那雨如何点滴落入人的心中,也不去管他了,由着它滴去吧,难道诗人真的心如止水了?不是的,他说“点滴到天明”,倘若不是一夜无眠,词人如何得知雨滴到了天明?如何失眠,相信已无需多言了。这哪是在写雨,这是在追忆了自己一生之后,得出的大彻大悟啊!
蒋捷这首词,几乎是横跨了词人的一生来写,从少年听雨时的浪漫,到壮年听雨时的孤独,再到如今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通透,三个场景的变换,饱经风霜的一生就跃然纸上了,我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他有什么具体的故事,只看心情,便已经令人唏嘘了。
同是听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际遇,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感受。这或许,便是人生的过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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