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Figure的第286支 ▼ 原创视频
导演|严砚滢
房满满
撰稿|鲜 于
编辑|许 静
出品|FigureVideo
徐枣枣(化名)希望有一天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和世界上许多女性一样,但在没有合适对象之前,她想冻卵,却被医院拒绝;
张萌(化名)希望能和其他女性一样申领到生育保险,却因为没有结婚证和计划生育证明而被社保中心拒绝;
东东(化名)也在为自己的生育保险努力,却发现了一条关于「未婚妈妈」申领年龄限制的隐形政策:自己的育龄比允许申领的女性年龄小了三岁……
摆在她们这些单身女子面前的,是同一个困扰:什么时候,非婚生育可以和已婚生育一样,享有完整的权利保障?
我想对自己的人生有决定感
30岁那年,徐枣枣决定去医院寻求冻卵服务。
「30岁以后,离黄金生育年龄越来越远,你的生育能力好像就开始断崖式下跌,卵子质量就开始渐渐得没有那么好了。但我自己感觉,我的内在探索和自我实现才刚刚开始,远不是一个我适合去做结婚或者生育选择的年纪。」徐枣枣说。
各项健康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状况良好,符合冻卵需要,医生随即给她做术前常规性登记,年龄、身体指标等。
「问到最后,他自然而然地开口问我,对了,是已婚吧?我说,不是啊」。
医生的笔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徐枣枣,她这时才意识到——这场对话才刚刚开始。
「我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徐枣枣说,「婚姻只是实现生育的手段,不是前提。」
所谓冻卵,属于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一种,即从健康适龄的女性身体中取出卵子并冷冻。当女性有生育需求的时候可以解冻卵子、复苏进而受精形成胚胎。
200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原卫生部发布施行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首次对中国国内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出台了相关管理办法。在此基础上,2003年,原卫生部修订发布《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其中的第三条第十三项禁止为单身女性提供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帮助。
2013年1月,美国生殖医学会宣布冻卵不再是一项实验性技术,可以应用于生殖医学临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冻卵没有技术难关或健康风险。
自此之后,女性对于冻卵的需求呈现上升的态势。但在我国,尽管关于放开冻卵的讨论、呼吁一直存在,但为单身女性提供冻卵服务,迄今仍然属于违规行为。
「我选择的权利一直在被别人控制。」以其单身及非医疗目的为由,医院拒绝为徐枣枣提供冻卵服务,让她觉得非常愤懑,「别人都劝我,现在国内就是这样,没办法。但我就是不能接受这种‘我们无能为力,就只能听之任之’的无力感。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说了影响性诉讼、公益诉讼,我为什么不通过行动来对抗无力感?」
2019年3月,徐枣枣以「一般人格权纠纷」为案由将医院告上法庭。
「我更想要做的那种人,就是对自己的人生有决定感,有掌控感。」
「我争一个自己处置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一个权利,」徐枣枣说,但又不只是关于平权,它源于真实的个人愿望,就像很多对这项技术感兴趣的女性一样,她将冻卵视为未来的保险,「一个未来做决定的可能性」。
2022年7月,这桩 全国首例单身冻卵案 一审宣判,徐枣枣败诉,被「驳回所有诉求」。她随即提起上诉。
2023年5月9日,此案在北京市第三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徐枣枣和她的卵子已经等待了4年。
《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第三条第十三项,20年没有修改过——法律滞后于现实。
那扇时有时无的隐形门
「有的案子立案就是成功,有的案子能够开庭就是成功,案例有一个就比没有一个强,而且积累多了,这条法律就有可能改变,还是有希望的。」徐枣枣的代理律师董晓莹这样评价道。
从2012年起,董晓莹就持续关注妇女及性少数人群的权益保护与法律倡导,她硕士学的是应用心理学,想过做心理咨询师,一对一的去帮助别人。
「但后来发现,这样很难一下子去撬动很多东西。」董晓莹说,「我们想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面,就要为这个完美的世界去多做一些努力」。
单身女性的生育权益,是她的关注重点。2017年上海「国内未婚生育申领生育保险金第一案」,董晓莹就曾作为当事人的代理律师参与。
北京大学2016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的婚前生育和未婚生育(生育后始终未婚)的占比呈上升趋势,其中,出生队列为1970~1979年的人口婚前生育占比为5.9%,未婚生育占比为0.3%;出生队列为1980~1989年的人口婚前生育占比为6.1%,未婚生育占比为1.2%。
每一个非婚生子女背后都有一位未婚妈妈。然而,即便在北上广深这样的超一线城市,非婚生育依然无法和结婚生育享受同等权益——不同的待遇背后是微妙的人心。
2017年,上海的未婚妈妈张萌因没有结婚证,无法给出计划生育证明,在申领生育保险时被拒。她因此提起诉讼,于是有了被社交媒体热议的「国内未婚生育申领生育保险金第一案」。
「我愿意结婚生娃还是不结婚生娃,有什么问题?这是我的权利啊。」至今依然保持单身的张萌,面对镜头坦言,「婚姻是需要两个非常契合的人才能在一起,绝对不能勉强。」
发觉怀孕时,张萌已经40岁,刚刚跟前男友分手没几天,「感觉蛮突然,也蛮震惊的」。她没有选择复合,感情断了就是断了。但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堕胎)虽然不是你自己动手,也相当于是你去杀死他,我没有办法去伤害这个自己身体里的生命」。
但是作为非婚妈妈在社会中的艰难,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生育保险官司打了四年,屡战屡败,张萌始终未能等来自己期待的判决结果。
但在法庭之外,改变还是发生了。2020年12月,上海市民政局宣布「计划生育情况审核事项」退出社区事务受理服务中心受理清单,申请生育保险金的线上系统一度不再将结婚证设置为必选项。2021年3月,张萌以「单身未婚」的身份,终于领到了自己的那份生育保险金。
对于张萌来说,这笔钱不止是经济来源,更是一种身份认同的象征,是公关福利对非婚妈妈的一视同仁。
正当非婚妈妈们认为,社会生育政策会从悄然「破冰」转为迎来重大变革。但不久之后,这一通道又悄然关上了大门。
直到2022年8月,国家医保局在接受媒体提问时表示:「只要履行了生育保险的缴费责任,生育保险待遇的享受是没有门槛的,不需要结婚证等材料。」各地政策再次有所松动,但那扇门依然若隐若现,有的地区悄然将生育金和婚姻松绑,没有出台明文规定;有的则设定了各种不同于结婚生育的限制。
「2012年的时候,我已经30岁了,和平分手四个月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东东也是一位居住在上海的非婚母亲,受张萌的鼓舞,她也申请提取生育保险,但结果出乎她意料。
「他们(办事工作人员)跟我说,办不了。然后我就问他为什么办不了?回答我说,他们得到的口径是2016年以后生的才可以。」东东说她立即要工作人员出示政策文件,但工作人员说没有文件。这让东东无法接受,「13年生的孩子和16年生的只差个3岁,你连个红头文件都没,任意划线,这怎么行?」
她找到董晓莹律师帮忙,准备向张萌学习,就此事提起诉讼。「但上海的立案,也是有点……难。」董晓莹律师说。
梦中的婚礼
事实上,整个社会对未婚生育这一行为,仍然没有准确的定位。在随机街采中,Figure摄制组得到了各种说法:
年长者更倾向于传统家庭,生育和婚姻捆绑在一起。「父母都在一起抚养孩子那种」,「有妈妈没有爸爸,这个家庭是应该说比较畸形的,而且小孩子如果从小没有爸爸的话,就是好多东西都缺失掉了」……
年轻一些的受访者,则考虑得更加现实一些:「你不在乎这些权益,你可以生,但如果说你没有这个能力……这大环境就是这样的。」「不能因为(妈妈)她未婚然后就把福利什么都给剥夺掉,那也是不对的,当然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比一个人要好,但是有的时候这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在张萌看来,「观念是一点点改变的」,这也是她愿意以诉讼方式发声的原因之一,因为「只有先被更多人看到,才能够引发严肃的讨论」。
相比未婚妈妈的处境,非婚生子已经受到法律更大的认可和保护。2021年的新版《民法典》明确规定: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的权利,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视。
「未来孩子长大了,被知道是非婚生的,你会不会担心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Figure导演问张萌。
她回答:「我不担心啊,因为他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这是他所需要自己去思考的事情。」
直到此刻,5个多月过去了,东东还奔波在争取法院立案的路上。
「放弃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很不甘心,这件事情,我觉得坚持到最后肯定是有意义的,而且会有一个结果」。
徐枣枣的二审也是迟迟没有开庭宣判。「快开庭了,法院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改变的发生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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