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雀和蚂蚱也要做白日梦|云雀|白日梦|纪录片|草蜢|蚂蚱

撰文：郑文

2010年秋，因工作之需，我前往兰州大学和凤鸣老师的家进行拜访。进门时还是清晨，道别时已近黄昏。穿着单薄秋装的我，直到在兰州初冬的小雪里瑟瑟发抖时，才意识到我们已闯入了一个新的季节。

和凤鸣是上世纪50年代末一段尘封历史的幸存当事人，也是纪录片导演王兵2007年作品的「女主角」。那次拜访之后，十多年里我辗转四五个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从青年疾速迈入中年。而和凤鸣老师的生活仿佛被影像凝固了一般。就连那个她坐在我身边娓娓道来的下午，也慢慢在记忆中模糊、消散了。我只记得她窗外墙壁上蔓延的爬山虎，这几乎是既外化、又隐喻着人类记忆模式的一种景观，总是盘根错节、无从溯源。

王兵导演说，他的纪录片（通常时长体量可观）并不是为小屏幕提供的叙事方式，而是按照电影院里的时空感来拍摄。这就意味着，当我们只能以某种地下方式与这些纪录片相遇时，它们将首先成为一种社会学人类学读本，其次才是展现影像叙事魅力的艺术作品。

这不失为一种遗憾。一方面纪录片里忠实记录的状态与矛盾往往具有超越时空的普遍性，另一方面，人们关注更多的却是它们的话题当下性、景观稀缺性，尤其是作为时代切片的敏锐性。随着时间流逝，刺痛渐渐麻木，每一桩犀利也总被芝麻蒜皮与琐碎包裹，纪录片犹如档案般封存，变得愈发难以触达。

然而近日我收到FIGURE寄来的纪录片概念书《片方·2023》，这本概念书（日历）倒是提供了一种别出心裁的纪录片体验。

自2021年以来，FIGURE每年都会邀请一位或一组书籍设计师，合作打造一本以纪录片文本为基础的日历。365天，365部纪录片推荐，对应365个从「序列帧」中撷取的金句，借此解惑、洞见。

比如随手翻开一页：

●你的人生输在了哪？

－输给了耐心。

——《福原爱：镜头下的四分之一个世纪》

●有人一意孤行怎么办？

－他不是孩子，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他的人生。

——《如何死亡：西蒙的抉择》

恰如FIGURE自陈，这本日历书「有点像刻舟求剑的寓言故事，纪录片好比浮在水面的方舟，命运倒映在水中，灵魂沉落水底，我们在静止的纪录片画面帧上刻录出问题的记号，时间的浪潮翻滚往复，未来我们可能会再次遭遇这些问题或困扰，它的存在会让我们反思生与死，每个人必须置身在自己的时间里才能解开自己的问题」。

问题，时间——是我们终其一生要反复处理的人生大事，在纪录片创作者无比凛冽的视角中，这两个关键词同时流露出中性的色彩。

关键词一：问题。

在积极的生活状态里，问题意识几乎等同于目标驱动。有问题，就必然有解决方案。即便行有不得，也可反求诸己。所以我们身边突然充盈着许多正念锦囊、健身宝典、小某书攻略，实在不行，还有《答案之书》，让虚无又庞大的困惑得到短暂释放。

FIGURE并不回避，这是一种刻舟求剑的行为。我们总是借他人之剑，刻画自己的人生之舟。现代人多多少少迷茫于生活方式的选择，而纪录片创作者将目光投向一些易被遮蔽的存在，借用别人的生存之道，为我们解除一些朴素的困惑。像这样的作品，远有《灰色花园》，近有《敖古鲁雅》等，各色「片方」均有望成为罗曼·罗兰那句经典名言的注脚：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提问题就是我们揭开存在真相的钥匙。像赫尔佐格那样不做观光客，而是做用脚走路的人。

所以他分享的纪录片制作技巧里，没有设备可以去偷，没有单位证明就伪造。他会陆续遇见自己影片里的角色，那些绝望和孤独的叛逆者，「都来自一个家族」，没有忧愁，没有过去，从黑暗中浮现。

关键词二：时间。

时间和空间是我们感知、存在的一体两面。当纪录片借助屏幕中声音影像缔造的「虚拟空间」为我们生产共时体验，《片方·2023》这样的日历书则是借助无比繁复、谜语一般的纸张空间构造，标记出一整年的生命意义。

小马哥（左） & 橙子（右）

国际平面设计师联盟AGI成员。

今年FIGURE特邀小马哥+橙子这一设计师组合，为日历书探索全新的意义表达方式，也为这一系列文创产品郑重收官。他们屡获大奖，同时保持低调的工作方式，几乎把力气都用在选项目、打磨作品上。

2023年的「片方」几乎被塑造成一部纸迷宫——就连《盗梦空间》看到它也要惊呼一声。迷宫里纸张们翻转、折叠、切割、拼贴、穿插，如同对时间这个概念本身进行了物理的可视化处理，从而呈现为一栋流动的建筑，一段凝固的音乐，一座关于存在的千高原。

我想起疫情封锁的那些日子，视野范围内信息与情绪高度同质化，实在令人吃不消。物理上做不到说走就走，只好选择精神抽离，到图书馆翻阅一本本画册、摄影集，跟随它们去拜访某个极夜边境的小镇，某些即将被时代忘却的职人，或是令大师魂牵梦萦一生的童年景象。

向外的目光，帮助我们校正身处庞大世界中的坐标。关于他人的痛苦，亦能锤炼自己的羽毛。正如《片方·2023》集群众智慧所涵盖的，这里有人间悲欢离合，有凡人雄心壮志，还有亲密关系的吉光片羽。类似这种恍然大悟的时刻，贯穿人类精神文明历程的始终。我们只有去经历、敞开、聆听、阅读、沉思，才有希望寻回「天真」的通道。

它就像是法国小说《人生拼图版》的日历形态，而回到纪录片推荐信息这个本体，它又呈现为一种「流动的景框」，将 365天的生活切片徐徐展开，在如水漂泊的人生河流里，把渺小自我不断嵌入他者的时空，不断见证他者的求索与蜕变，在命运的同与不同中，甄别并逐渐坚定自我的活法，内化、丰富生命。

近来帮好友搬家，她感慨，在旧家度过了人生最幸福的几年，往事虽好，可惜不能重过一遍。

确实，畅想未来总令人情怯，这也正是我们需要锚定当下的原因。历史老师总爱讲时空史观，艺术史家更直白，讲「时空之眼」。我觉得《片方·2023》就是一份承载着这一双重坐标系的美妙礼物：一边捡拾着纪录片里的珍贵碎片时空，一边构筑属于自己的精神堡垒。

「片方」与「偏方」谐音，偶尔穿穿别人的鞋子，假想自己可以成为任何别的人，不失为一剂短暂超脱于现实沉重的偏方。

就像有些朴素的智慧总是在我们喜爱的作家间传承着，他们说，「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在绝对现实的条件下神智清楚地长久生存；一些人认为，甚至连云雀和蚂蚱也有做白日梦的时候。」

《片方·2023》年度纪录片概念书

出品：Figure

联合出品：壹基金

出品人：张悦

总负责：曹彦红

校对：张帅李佳音刘睿睿

特邀顾问：张静琳

特邀推片人：丘文浩崔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