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口述/陶大庆
我家姊妹4个，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是最小的。
我妈妈以前在县城学校后勤帮忙，爸爸是工人。可以说，当年我们家在我们村是最荣耀的。
因为当年考学，我姐姐考到了卫校，两个哥哥一个考电力，一个考水利，我考的是煤炭。
那个年代中专是很吃香的，那个年代很多农村人都以考中专为荣耀。
因为中专毕业就可以挣钱了，而且很多学校都是干部编制。
几年内考上了4个孩子，爸爸乐坏了，又满面愁容。
即便我家是职工家庭，但是4个孩子一起上学，一般家庭也是吃不消的。
另外，我还有个舅舅，我舅舅家的孩子也在考学，和我们是前后脚，都是妈妈辅导出来的。
舅舅家两个是男孩，我妈妈从小就惯着他俩。
我妈妈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舅舅家两个男孩身上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姐姐从小出去割猪草，给我们挣零花钱，买好吃的。
我们先后考的中专，由于我妈妈爸爸不是农民，我家没有多少土地，学费跟不上了。
于是妈妈和姐姐商量，让我姐姐下来。
姐姐死活不干，为什么呢？凭什么，我们还要继续供舅舅家两个孩子？
我舅舅主业是杀猪卖肉，平时成天赌博。舅妈成天去镇子歌厅唱歌跳舞，不管孩子。
舅舅家两个孩子的花销几乎都是我妈出，另外还有我们哥仨的学费，几乎是靠爸妈的工资。
之前，小学到初中，我姐姐几乎是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这些年，姐姐为我们付出太多了，姐姐一直是属于半工半读的状态。
姐姐好不容易考上了中专，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考上卫校，当一个护士。
最次，将来也能回到村子里当个医生。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下来？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因为她在学校处了一个对象。
这个对象是县城的，毕业之后有可能跟姐姐结婚，姐姐可以通过婚姻完成人生的转变。
可是妈妈坚决不同意，妈妈坚持要姐姐必须下来。
第一个，姐姐下来了，打工可以供我们几个男孩儿读中专。
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村子有一个钻石王老五叫张大发，他家是倒动粮食的。
那个年代，倒腾粮食，倒腾煤炭非常赚钱。
他家有个二儿子叫张建国，长得非常帅气，也是中专毕业，在镇子里邮局上班，好单位。
一来，对方可以给丰厚的彩礼。二来姐姐离家近，照顾娘家人也方便。
相反，姐姐在省城里处的对象，听说很穷。而且家在陕西，离东北非常远，照顾娘家人不方便。
我姐姐生性倔强，长相出众，谁说都不好使。
她最听我爸爸的。
妈妈让我爸和姐姐商量，能不能下来照顾几个弟弟？
姐姐从小可以听爸爸的话。
姐姐说，我下来可以，一个中专我们有什么留恋的？
我可以牺牲当护士的理想……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王国庆结婚。王国庆就是那个陕西人。
我父亲勉强的点了点头。
我姐姐要母亲的口中口供。我姐姐说，我几个弟弟的学费我可以打工挣，我只有这个要求。
如果有一天你们把我这个要求毁了，我宁愿去跳井！
姐姐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神非常的恶毒。
我了解姐姐的脾气，可能是这些年姐姐一直太压抑了。
现在 看来，姐姐当年太想逃离这个娘家无底洞了。
因为姐姐知道和王国庆结婚之后，她不会再回到娘家了，因为她早已经受够了。
还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
所有的女孩子夏天都穿裙子，唯独我姐姐不敢穿。
因为我姐姐的双腿全是伤口，全是被树枝刮的伤口。姐姐的皮肤被晒的黝黑黝黑的，丝毫不像一个女孩子。
妈妈给舅舅的两个孩子花钱舍得，给我们这三个男孩舍得，唯独姐姐一分也不舍得。
那时候我们读中学，妈妈去给我们送茶叶蛋，面包和火腿肠。
我清晰的记着，我们5个男孩儿人手一份，唯独姐姐远远的躲在一边，委屈的看着。
妈妈就和没有看到她一样。
后来，还是我们几个弟弟凑的零食送给姐姐。
妈妈对姐姐心狠，而爸爸不是。
爸爸偶尔会偷偷的背着妈妈给姐姐零花钱，被妈妈发现，爸爸就会被妈妈一顿臭骂。
爸爸苦不堪言。
有了姐姐的支持，我们几个在念中专，经济上相对宽松一些。
可是舅舅的两个孩子不懂事，今天买钢笔，明天买海鸥相机，姐姐实在经济跟不上。
姐姐被妈妈一顿臭骂：你舅舅家的弟弟也是你弟弟，花一点钱你舍不得，忘记你舅舅当年怎么对你了！丧良心的！
不提舅舅还好，一提舅舅我姐姐就来气。
因为舅舅从小对我家就不好。
记忆当中，舅舅从来没给我们买过零食，他只知道往自己家划拉，输了钱上我妈妈这来拿，不是借。
而，我爸爸是个妻管严。
奶奶下葬的钱都被舅舅拿走了，爸爸不敢吭声，要不是爸爸的战友借给爸爸钱，当年，奶奶就要卷草席下葬了！
妈妈的跋扈，对娘家人的偏向，爸爸一个字都不敢提。
我姐姐觉得前途渺茫，因为无论她挣多少钱，都会被舅舅和舅舅两个孩子不断的掏空和榨干。
姐姐曾经跟我们说过，她不是机器人……
妈妈看姐姐瘦的不成样子，挣钱供不上我们花。
于是催促姐姐赶快结婚，结完婚之后有彩礼，对方能给一大部分钱，几个弟弟才能解决燃眉之急。
姐姐表示同意，她说，她去跟王国庆商量一下。
妈妈说，不用商量了，我和张大发已经商量好了。
张大发就是我们村的那个暴发户，他家老二叫张建国。
张建国比我姐姐大两岁，我姐姐也认识他，但是，姐姐知道他很花心……而且姐姐的意中人是王国庆。
当天晚上姐姐跟妈妈就吵了起来。姐姐在院子里大声嘶吼，姐姐把家里的玻璃全砸了。
从那一刻，姐姐的悲惨命运拉开了序幕。
姐姐被妈妈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准出。
姐姐就要去找王国庆，妈妈让爸爸把门锁上，不准去。说如果你嫁到陕西去，闺女不就等于送给别人了吗？他家彩礼能给几个钱？
姐姐在里面砸门，拼命的嘶吼：亏你还在学校帮过忙……你也算是半个文化人！你在卖女儿吗？
姐姐被关在屋里半个月，只允许爸爸去送吃的，别人不准靠近。
妈妈发起火来，就像一个泼妇。
记得当年，姐姐割猪草回家晚了，没给我们做饭，被妈妈吊在树上打……妈妈确实是个狠人。
姐姐被关禁闭。
只有爸爸每天搬着凳子在姐姐门口，姐姐后来被关进了仓房，像一个乞讨的流浪女求爸爸放她出去。
她说，就跟王国庆见一面，她死了也值得。
爸爸死活不吭声。
转眼接亲的日子就到了，那家人直接来把姐姐抬走了。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木讷的表情，姐姐累了，没有任何的反抗。
就像旧时代的农村妇女没有任何的挣扎。（她精神崩溃的前兆）
当时我们3个弟弟，没有一个上前反对妈妈。
一个是从心理上惧怕妈妈。
第二个，妈妈跟我们说了，如果你姐姐嫁不出去，你们将来都得退学。
嫁到张大发家以后，姐姐几乎没有回过娘家。
成天不出门，把自己关起来。
张大发来到我家说，姐姐好像得了抑郁症，应该让医院去看一看。
妈妈说，既然嫁给你家了，就应该由你家出钱。
几年后，我们几个都毕业了。我发现姐姐已经被对方送进了精神病院。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撕心裂肺。
我和两个哥哥一起看姐姐的时候，她的眼神似乎不认识我们。
名义上，张建国还是我的姐夫，实际上他已经不要我姐姐了。
于是我找到了王国庆，也就是我姐姐当年那个的同学。
王国庆此时已经是一个镇子里的大夫，他没有结婚。他依旧对我姐姐念念不忘（当时毕业他特意留在东北，没有回老家），只不过是我家里跟他断了联系。
在征得张建国的同意后，王国庆把我姐姐接到他宿舍安心疗养。
一年半之后，姐姐的病情有所好转。
王国庆把礼钱（多少钱我记不住了）直接转给了张建国，张建国和我姐姐离婚了。
这时候，王国庆带着我姐姐来我家提亲。
正赶上我舅舅家的老二要在县城里买房子。
妈妈说要三万。
王国庆说，我一个县城大夫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哪来的3万，再说……
可是妈妈死活不同意，当天晚上又发生了争吵。
姐姐的精神再度受到了刺激，当天姐姐把妈妈屋子又是一顿砸。
后来姐夫东拼西凑，给妈妈凑一万块钱才算了事。
姐姐没有办婚礼，因为礼钱太少，妈妈甚至没有给姐姐一个新被子。
姐姐结婚几年后，妈妈得了癌症，住院治疗。
我们一家出了3万，妈妈让姐夫也出钱，姐夫说实在没有钱。(姐夫给姐姐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就因为这句话，妈妈咽气时候也没有见姐姐和姐夫。
舅舅的两个孩子一分钱没出。
只是妈妈去世后来随礼，这就是我舅舅家的孩子做的事情。
妈妈去世后，安葬成了问题。
因为我们哥几个的户口，当年考中专的时候都迁到城里来了。只有舅舅的两个孩子没有迁移，还有我的姐姐。
妈妈的心愿想把自己葬在姐姐家的土地上。可姐姐死活不同意。
爸爸去求情。爸爸从来没有去过姐姐家，甚至连姐姐的孩子多大都不知道。
去也没有买东西，很尴尬。
姐姐直接张口就说：爸，你拿我当亲生女儿了吗？我妈拿我当亲生女儿了吗？
如果你能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照你说的去做。
我爸爸没有进屋子，坐在姐姐家的院子里抽了一下午的烟。
我们当地有一个风俗，老人一般要葬在子女的土地上，才算落叶归根。
于是我爸去找我舅舅家的两个孩子商量。
但是由于对方的媳妇不同意，事情没有谈成。她们的理由是，地里埋着……看着不舒服。
这就是我妈妈帮他弟弟一家人的后果和回报。
后来，母亲的坟墓埋在了村里的一座后山上，成为一座孤坟。
我们偶尔回去祭拜。
妈妈去世那几年，村里人说，我姐姐经常趴在我妈的坟墓上大声嘶吼。
我爸爸蹲在妈妈的坟前，低头抽着烟，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我觉得，姐姐的悲惨的命运，我父亲和母亲占很大的责任。
当然，我们几个弟弟也逃脱不了干系，回想起来我们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没有考虑姐姐。
另外，我非常痛恨我舅舅和舅舅家的两个孩子。
无论是妈妈住院期间，还是姐姐生病期间，他们就跟没事人似的，理所当然，该忙自己还忙自己。
当妈妈被埋在坟里那一刻，舅舅和舅妈还在镇子里卖猪肉。
他们说，今天新杀的猪，不卖就坏了。
葬礼当天，舅舅的两个孩子写完礼账，坐着轿车就走了，说还要上班。
这就是农村，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这就是农村的真实面目。
我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可能是个例，可它在我心里这些年，久久不能散去。
还有我姐姐那些年，看到我舅舅丝毫没有表情，直到舅舅去世，我姐姐也没哭。
姐姐看到我爸爸的时候，她眼神里一直凶狠狠的，就像多年前的仇人。
有一年，我爸爸住院，姐姐头一次来看我爸。
爸爸红着眼睛说，我快死的人了，你还恨我吗？
姐姐扔下东西就走了，关上门时她说了一句：恨！还有我妈。
那个晚上，我爸爸趴在病床上哭嚎了一个晚上。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我爸爸哭。
可能是，我姐姐的话扎到我爸爸心了。
我姐姐说，你对你女儿我这样，我也就不计较了，你毕竟是我爸，毕竟是快死的人了！
我恨得是，你当年怎么能忍心，让我奶奶卷草席下葬？当年要不是你战友借钱给你……你怎么那么怕我妈？那么怕她娘家人！你是不是个男人！
后来直到爸爸去世，我姐姐都没出现，只有我姐夫来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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