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草原列车沿着阴山山脉匀速驰骋。车窗外的茫茫草原是8月的盛绿。此行，记者要去见40多年前从阜新选派支援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左旗民族文化艺术工作的5位女性。当年正值桃李风华的“五朵金花”远离家乡，扎根千里之外的土左旗，架起蒙古贞和土左旗两地的桥梁，促进了两地民族文化交流，书写了一段我们并不熟知的历史。

她们是谁，40余年风霜雪雨，各自经历了什么样的命运，现状又如何呢？

经内蒙古自治区归国华侨联合会原主席吴化民联系沟通，记者得以走近“五朵金花”。

一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土左旗如毡的草地，就是《敕勒歌》中的敕勒川。向北望，阴山山脉绵延起伏，像巨大的屏障，保护着敕勒川。站在这片土地上，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因为辽西地区的东土默特蒙古族人与内蒙古中部的土默特左旗，同宗同祖，有着很深的血缘关系。

据历史记载，阜新和朝阳地区的东土默特部族的蒙古族人，早前是从呼和浩特土左旗东迁而来的。一直以

来，两地土默特蒙古族人来往较为密切。土左旗虽然蒙古族人口居多，但因诸多历史因素，这里的蒙古族很少有人会说母语，也不太了解本民族的文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该旗政府从内蒙古各地及辽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选调了大量教师及民族文化艺术工作者，帮助该地区进行民族语言和文化艺术普及。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的白静、银花、王秀珍、乌日娜、吴正玥就是通过1981年底的考核，于1982年正式到土左旗乌兰牧骑工作的。40多年来，她们一直被土左旗和家乡人称为“五朵金花”。她们的到来，不仅加深了两地交流，更促进了土左旗蒙古族语言文字和文化的繁荣发展。

去年刚刚退休在家的白静、银花和王秀珍现就住在土左旗。此次采访，记者见到已过花甲之年的白静和银花时，她们向记者解释说：王秀珍在呼和浩特市带孙子，实在不能脱身，而吴正玥后来随夫到银川工作，因路途遥远无法前来。说到另一朵金花乌日娜，二人眼中含泪：“‘五朵金花’丢了一朵了，乌日娜在今年5月因病去世了。”

随后，白静和银花向记者展开了她们5个40多年来离家在外支援土左旗的记忆画面。一帧帧、一页页，动情处，潸然泪下。

二

那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蜕变时刻，蒙古贞“五朵金花”被命运之手推了一把，就被推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

当年，这“五朵金花”都是不足20岁的女青年，均为当地文艺骨干。白静来自七家子镇十二台村，银花来自东梁镇南梁村，乌日娜和王秀珍分别来自佛寺镇本街和水泉村，吴正玥来自沙拉镇北五家子村。她们有的在镇文化站工作，有的是幼师，5个人均能歌善舞，蒙古语流利。1981年土左旗来选人，进行业务考核时，她们不约而同走进考场，从此，命运的羁绊也将她们连结成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姐妹花。

土左旗民政局退休干部马全钢当年作为旗政府的蒙古语翻译，1981年随旗访问团到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因为土左旗蒙古族人基本都不懂蒙语，我随同做翻译。选人时征求了我的意见，从综合素质方面考虑，我建议在众多人选中确定白静、银花、王秀珍、乌日娜、吴正玥这5个人。于是这‘五朵金花’的命运就和土左旗相伴了一生。”马全钢说。

1982年7月9日，5个姐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由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相关人员护送到了土左旗。在奔驰的列车上，姐妹们既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要到家乡之外看另一片天空下的精彩，难过的是远离家乡不舍亲人。但这种纠结很快就被土左旗乌兰牧骑大家庭的温暖和热情掩盖掉了。

“当时和团员们带着行李一起坐卡车去各地演出，大家同吃同住，同台演出。那时真是天当幕布，地当舞台，我们都是一专多能，多才多艺，既能报幕，又能演出。尤其是我们‘五朵金花’的节目，特别受当地群众的欢迎。”白静和银花自豪地说。

她们给农牧民带来了原生态的蒙古族音乐舞蹈和蒙古贞短调民歌、长调、蒙古剧、安代舞等节目，将真正的蒙古族文化艺术送到了农牧民家门口。亲切的母语，悠扬的旋律，拨动了土左旗人的心弦，勾起了他们记忆深处的乡愁。来自蒙古贞的“五朵金花”也因此在土左旗拥有了大量粉丝。

三

刚来土左旗时，通讯不发达，路途又遥远，别亲之难，离家之苦，都让她们私下里蒙上被子流过眼泪 。1983年春节，经组织同意，“五朵金花”在乌兰牧骑队长赵永明陪同下，集体回家乡过年，此后，因为工作忙就很少回家了。

乌兰牧骑的演出一如牧民的转场，从这一地迁移到另一地，她们的日子就在土左旗的山山水水间流过。几年间，她们走遍了旗内大大小小的敖包嘎查（村落），也把蒙古族的语言和文化带到了各个角落。长时间相处，同事们懂蒙古语了，也了解了民族文化。“那是累并快乐的日子，我们很怀念，我们没辜负家乡的期望，也没给家乡丢过脸。”白静和银花感慨道。

历史的车轮总会滚滚向前，命运里的曲折起伏，有酣畅淋漓，也有痛不欲生。“五朵金花”从未想到过，她们会在1990年迎来土左旗乌兰牧骑的解散。白静被安置到了旗水利局，银花此前就调到了旗教育局仪器站，王秀珍被转岗到图书馆工作，吴正玥随夫去了宁夏银川，而乌日娜转到旗粮库工作，不久便经历了下岗失业。

谈起5个人的命运，白静说：“我们5个人的命运各有不同，都有曲折，其中经历可以写部小说。”据说白

静在旗水利局打井队、面粉厂、水库等基层单位工作多年，后来永不服输的她通过努力，历任土左旗科协副主席、主席及土左旗政协副主席、呼和浩特市新城区政协副主席等职务，当选了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委员、呼和浩特市人大代表，为土左旗建设发展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和提案。

银花是个快乐的女子，她爽朗直率，王秀珍也和她一样，命运并没有薄待她们，两个人分别从土左旗教育局和图书馆退休。吴正玥随夫到银川进入一家化工集团工会，50岁退休后并未赋闲，又在当地老年大学教授声乐。

最让人唏嘘的是乌日娜，她在遭遇失业后又经历离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活了多年。2005年，定期回访土左旗的一位家乡领导了解情况后，与旗政府沟通协调，将其安置在旗文化馆工作，后来还当上副馆长。但退休不久她便罹患肺癌，于2023年5月遗憾离世。

四

一腔热血写就奉献，“五朵金花”远离家乡，为的是传递民族文化与艺术。对于当年的选择，她们说从未后悔过，哪怕是最难最苦的时候，她们也坚定了一份决心，既然选择了远方，就要风雨兼程。

40多年里，5个姐妹在异域相亲相爱，相互安慰，彼此传递温暖，即便是乌日娜最困难的时候，姐妹们也都替她想办法，帮她解难题，定期还要聚在一起近便近便。谁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几个人都会相约而至。在乌日娜患病时，她们也不断为她送去亲人般的温暖。

如今，“五朵金花”中的4人已经不再年轻，但蒙古贞人乐观热情的性格依然在她们的言谈举止中闪现。白静的真挚讲述，银花的爽朗一笑，王秀珍的淡然自若，吴正玥从遥远的宁夏发来的“四十年平平淡淡，从东北小山村走来，经历过无数酸甜苦辣，但我们无怨无悔”的感慨，都让人心生敬意。

“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远谁能念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五朵金花”不只3年，而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在土左旗种下了桃李。一朝离家，漂泊天涯，看过千山万水，现在，她们觉得最美的风景就在心底的知足常乐里。

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染霜，在土左旗与蒙古贞两地民族文化艺术交往的历程里，“五朵金花”用青春和坚守见证了什么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