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眉山那个宾馆停车场里离开了。
要论对房车的友好,那个停车场还是不错的,小飞花了大半天才找到呢,里面有充电桩,还有公厕。问题是,厕所不分男女,而且,门还合不上。这样去厕所的话,为了避免被误撞的尴尬,只好不停地大声唱歌。有几次我不想唱了,又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吓得又赶紧高歌一曲,解个手出来嗓子都哑了。
但在眉山还是挺有意思的,第一晚我们睡在苏坟山脚下,过两天又去一趟三苏祠。也就是说,这个“有意思”极大的受到了小飞的影响,即对苏东坡这位名人,翻来覆去从不厌倦的爱。
几年前,他带着我去拜谒苏轼墓,还在河南郏县的时候,我觉得这份爱意已经很强烈了,没想到他还拉上我,孜孜不倦地去看苏轼的爹妈、苏轼的爱人、苏轼的各路亲戚……(当然都是墓)我问他,跑来青神干什么呢,都埋眉山了不是。他说,青神是苏轼的心头好。
我们在青神的一个公园里面停好车,出去走了一圈。青神让人感到万分舒适,空气清冷,人也不多,万物在孤独里各得其所。
我们因为苏轼的缘故来这里,其实,青神也是因着苏轼的缘故,有了这一方风景。青神是苏轼母亲程夫人的故乡,大概常常在眉山、青神间往来,苏轼爱上了一位青神的姑娘,就是“十年生死两茫茫”里的主角王弗。
据说当年,王弗父亲也是苏轼的老师,有一天大家经过一个水潭,王老师叫学生们为之命名,苏轼提笔写下“唤鱼池”,随后小师妹王弗也递交了答案,王先生一看,这两孩子竟然想到了一起。果真二人情投意合,双向奔赴。
于是,借着东坡唤鱼联姻的典故,人们把岷江边这座公园命名为唤鱼公园。俯瞰唤鱼公园,它的形状宛如一条跃出岷江的鲤鱼。鱼腹的位置是青神县的婚姻登记处,显然,背后的规划者也是一个满怀热爱的东坡粉。关于男男女女之间的情事,那千年的浪漫,在青神绽放得如此契合,如此绚烂。
公园鱼眼的位置有一池湖水,水中央的点睛处坐落着专为程夫人修筑的苏母祠。
1066年,苏洵在汴京去世,司马光前去吊唁。苏轼和苏辙哭着说,父亲的遗愿是回眉山老家和母亲合葬,但母亲的墓还没有墓志,请先生为我们作铭。随后兄弟二人抓着司马光的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程夫人的往事。
程夫人出身名门,家境优渥,18岁嫁给了贫困的苏洵。生活品质一落千丈,夫人不但毫无怨言,还能孝顺恭谨,勤俭持家。日子非常窘迫的时候,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向娘家求援?程夫人答:如果我问娘家要钱,别人就会讥笑我的丈夫,故不为之。
二苏年幼时,程夫人时常教导,读书作文不可死板,要有创新有见地。一日读完《范滂传》,苏轼对这位舍身就义的君子深感钦佩,对母亲说,如果我以后也做范滂那样的人,可不可以?换做其他母亲,大概舍不得儿子牺牲,但程夫人回答:“你可以做范滂,我也可以做范滂的母亲呀。”
众所周知,程夫人的老公苏洵,打小不爱学习,二十七岁才突然想读书,程夫人不仅全力支持,还变卖嫁妆首饰,以一人之力肩负起赚钱养家的重任,并且,她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竟带着苏家脱贫致富……
可惜墓碑太小,盛不下夫人的一生,司马光只截取了三个片段,程夫人的形象便在中国历史上光辉不灭了。
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母亲,苏母祠也别出心裁,它不像一般的祠堂那样青砖黑瓦,而是特地被一泓清水环绕,水中的建筑亦如含苞待放的贝壳,好像夫人尽心尽力滋润着一家父子,为他们的惊世才华打磨出温柔而有力的底色。
小飞为唤鱼公园的浪漫赞叹连连,但我还是更多地陶醉在青神悠然的环境里,公园中豪气的儿童游乐场、绵延不绝的跑道、层不出穷的景致……岷江浩浩荡荡从身旁流过,江水碧绿而宽广。望着空无一物的江面,我陡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可以在青神买房住下来就好了。
我们驻车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售楼部,他们给了我两张户型图。我整天端着户型图,研究上面的房间,规划着我们在青神住下来的情景。小飞则大惊失色,说,谁说要在青神买房?再说,再说,这还刚出发呢?
是啊,为什么呢,我都想在青神永远地定居,永远地住下来了。如果我们走得太远,想到青神,就好像那里也曾有片刻的归宿。
从房车上下来,我又一次走到公园里面。
我远看这片巨大的草地与林野,沿路是茂密的竹子与芦苇,路口长满野菊、灌木,巍巍然然的红叶交错其中。我们的房车停在一棵树边,看起来寂静又单薄。房车后面,紧挨着一段斜坡,没两步就是一排卫生间的水管。而那水管,是此刻让我们感到安宁的秘密。
顺着公园的石板路不紧不慢地踱步,忽然低头,看见一朵红得发亮的小花,释放着某种有力的讯息。其实小飞,未尝不是和我想的一样。他查询了房价,比较了地段,甚至提到,如果把房车卖掉,再凑一凑就真能买一套了。
理论上,追寻苏轼是他的梦,不是我的,他也理应比我更冲动,但他还是说,你先把户型图收好,电话收好,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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