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广州)黄德光 黄骏

当年,高中刚毕业,年仅十七岁的我怀着到广天阔地里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报名下乡务农。决心以城市知青的知识与头脑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

然而,当我到达那个粤北山区某大队办的林场时,眼前 的境况却使我产生疑虑:偌大的林场除了满山的苗木一无所出,经济长期拮据,设施破烂陈旧,宿舍雨天漏水,没打着上半身的就算上等铺位了。为增加收入,林场领导鼓动大伙群策群力。初来乍到的我由于在学时爱好摄影,有一定的基础知识,于是自告奋勇,提出自筹工具外出搞副业,开设流动照相业务,为山区村民服务,解决林场的困难。

在计划经济年代,经营副业是被视为不务正业的歪门邪道,是异端的行为。而作为下乡插队的知青竟提出要搞副业,开设流动照相业务,实在是有点狂。此事上报后,大队经过了多次研究,最终决定支持我的创举。

于是,我经多方筹措买来一台珠江牌照相机,三脚架等摄影工具以及冲放底片的暗房设备,骑着从家里带来的旧自行车;干起了流动照相的营生,四出奔波为生活在穷乡僻壤里的村民们拍照了。

那年头,照相是个新潮时髦的事物,山村里的人都以把一张全家合照用镜框镶起,挂在客厅里为乐事。而当地方圆数十里只墟镇上有一间小型的照相馆,住得偏远的村民要照相取相,往往要跑上百里山路,十分不便。我所提供的上门拍照、送照片的服务方式很适合居住在偏远山区的村民们。由于交通资讯不发达,有不少山民还不知照相为何物,当我挨村挨户地推销我的照相服务时,天真的村童误会我携带的照相工具为机枪,呼叫奔逃的事时有发生。白天,我走村过寨为村民拍照,由于服务范围远至五十里外的小山村,山高路远,往往要黄昏甚至天黑才回来;晚上则要冲印相片,业务多时工作到深夜一两点钟是家常便饭;次日清早就要出发,翻山越岭赶在午前把照片送到客人手上。过着朝迎白露晚披霞,夜听松涛伴虫鸣的生活,辛劳的工作令我的体重下 降了十多斤,长期日晒使我的皮肤在掉了几层皮后变得黝黑发亮。

长足的实践使我的摄影技术进步很快。因为我技术好,且服务灵活周到,所以上门来要求照相服务的人日渐增多。特别是逢年过节,业务分外繁忙,越来越多的订单令我应接不暇,第一年春节探亲回来时发现大门被写满了不算,还贴上了几十张大大小小的纸条,确实吓了我一跳,后来花了十好几天才完成这批订单。于是在往后的几年里我都没回家过年。不过,只要见到纯朴的村民收到照片时一家欢欣雀跃的情景、顾客满意的微笑,我就觉得一切辛劳物有所值,生活无比充实。队支书也常鼓励我说:“小伙子,真能干!既服务大众,又帮了大队忙,好好干,我们全力支持你!”

通过外出搞副业,队部经济困难缓解了,知青生活环境、工作条件等都得到改善。工作的成就感与上级的支持令我信心大增,干劲十足。为了增加业务,我为年青人开设拍生活照的服务,并提供简单的化妆及服饰道具。当时,各种军队的装束、少数民族服饰等都是年青人最喜爱的。而当我推出时髦的花伞西服喇叭裤等“洋货”时,大姑娘小伙子们更是蜂拥而来,排长队轮候照相,并按道具仿制衣饰。因此我在年青人中大受欢迎,很快成为风流人物而远近知名了。

树大招风,公社里的一些领导认为我没有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反而走资本主义道路,引导教唆农村青年奇装异服,伪装军人······向队长告状未果后又联合其它大队的领导对我进行讨伐。尽管队长和支书力陈流动照相是方便群众,提供化妆服饰是为了吸引顾客,照相收取工本费是为了提供更好的服务,并非搞资本主义。但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在经过几次会议后,压力越来越大,队长虽有心维护, 在这种形势下也无能为力了。于是,支书转了口风,指我胆大妄为,搞歪门邪道,受封、资、修毒害,是知青中的害群之马。然后,流动照相被责令查封,摄影器材没收。我则作为落后分子被批多次,并隔三差五地谈话检讨,自我检查少说也写了一寸多厚。

如是闹了三个多月后,当风头稍减后,队长委派我做宣传员,把摄影器材发还,并常借故调我外出拍会议集体照,新闻照等,给我锻炼身手的机会。还鼓励我努力提高技术,闯出名堂。于是,我把精力集中到对艺术的追求方面,学习掌握了照片色角分离等高难度放大技术。在这约半年时间里,我构思创作了大量的摄影作品,并积极向报纸及有关刊物投稿。

在流动照相被禁半年后发生了一件事:三十里外梁村的老农水伯,八十多岁病危家中,唯一心愿是与家人合影留念,并指名要我为其拍照。其时流动照相被封多时,对我的下落知到的人不多,水伯的儿孙几经周折才找到我。由于水伯是抗战时期的老游击队员,方圆百里唯一与叶剑英元帅握过手的人,德高望重。于是由水伯的曾孙辈,梁村的大队长出面向我所在的大队交涉,出于对水伯的尊敬,我立刻就获准为其照相并受命连夜出发。次日,我为其全家拍了一辑照片并于当天晚上送至老人手里。其时水伯已口不能言,仅以眼神表示满意。长者在四天后去世,那几张照片成了他最后一次留影。经此事后要整我的事就不了了之。与此同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作品终于在省城的报纸上发表了。当省报的稿酬连同鼓励的信寄到队里。我的努力终于得到社会的承认与证实,因而这些领导对我的看法也改变了,于是流动照相的业务很快便恢复营业。

就这样,在六年的下乡期间我干了五年多流动照相的营生。后来,知青回城后,我凭着在农村搞流动照相获得的摄影技术终在地区报社当一名摄影记者。而热情纯朴的村民、秀丽的景色、暴雨骄阳、领导的关怀、插队生活中的百般甘苦至今仍令我回味无穷,并常以有这样的经历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