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侧首略一思索,道:“王宜君确是极佳人选,不过举荐之时不必提及他的刚直清廉。陛下初掌大权,刚直之人他不喜欢。你可以这样说,王谊曾督率越王、滕王平定稽胡之乱,对宗室亲王有震慑制约之效,陛下听到这一点,一定会采纳。”

杨坚等人闻言,对韦孝宽这份洞察人心的能力也只能暗自心服。

韦孝宽却道:“其实老夫还有一事想拜托随公。”杨坚忙道:“叔父言重了。”

韦孝宽自失地一笑,道:“不怕诸位见笑,老夫二十岁就从军平定萧宝夤之乱,如今已近古稀,除了玉璧之战、江陵之战,久已不上战场。但不知为何,人越老反而越向往沙场驰骋、疆场建功。如今听闻朝廷有意用兵淮南,老夫不才,想请缨出征,在余生再立功业。请随公成全。”

杨坚肃然起敬,道:“叔父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小侄感佩莫名!一定为叔父在陛下面前进言!”

韦孝宽又道:“但老夫一旦出征,势必卸任大司空一职,继任人选,请随公早做打算。”

杨坚见郑译满眼热切看着自己,笑道:“正义贤弟此番劳苦功高,也该有所收获,不如就举荐贤弟如何?”

郑译大喜,忙不迭地一揖到地,道:“多谢随公成全!”

韦孝宽看着这一幕,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嘲弄目光。

次日,杨坚入宫求见宇文赟,提出诸般人事建议,宇文赟一边观赏歌舞,一边浑不在意地道:“国丈费心了,所奏甚合朕意,就依国丈所言,明日下诏。”

又兴致勃勃道:“这伪齐的宫女还真是不赖,轻歌曼舞,不似咱们大周的歌舞那般呆板无趣,哈哈,国丈不如与朕一同观赏,如何?”

杨坚尴尬笑道:“陛下,臣还有些俗务料理,就不扰陛下雅兴了。”

宇文赟也不理他,只挥了挥手,任杨坚离去。

三日后,朝廷诏令颁发,赵王宇文招进位太师,陈王宇文纯进位太傅,越王宇文盛进位大冢宰,长孙览进位大司徒,斛斯徵进位大宗伯,杨坚进位大司马。

韦孝宽上表请辞大司空之职,被任命为上柱国、都督徐兖十一州诸军事、徐州总管、行军元帅,统筹淮南战事。

以上人事任命,与韦孝宽、杨坚等人所议的一般无二。

但大司寇、大司空的人选却出了问题。

杨坚举荐的大司寇人选王谊被任命为大司空,大司寇由宇文泰大哥宇文颢之孙,西魏开国十二大将军之一,也是已故大冢宰宇文护之兄宇文导的第四子、杞国公宇文椿继任。

由于杀出了宇文椿这匹黑马,郑译的大司空之梦自然破碎。

杨坚心中惊异,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正在府中冥思苦想,郑译已面色铁青闯了进来,大声道:“随公!”

杨坚止住郑译,命侍者退下,这才道:“正义,怎地出了纰漏?”

郑译气得两眼通红,鼻孔冒烟,恶狠狠道:“颜之仪!还不是颜之仪这匹夫从中作梗!原本陛下已经同意由我为大司空,那天杀的颜之仪居然谏阻,说我是东宫旧人,不宜骤登六官之位,让人说陛下任用亲信。陛下一时糊涂,居然听进去了!”言罢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颜之仪是孔子七十二圣贤之首,复圣颜回的后人,北齐名臣颜之推之兄。

他本是梁元帝萧绎的臣子,于谨攻灭江陵,将他俘虏带回长安,宇文泰敬他是圣人之后,又正直敢言,让他当了麟趾殿学士。

宇文邕册立宇文赟为太子后,命颜之仪为太子侍读,故一直陪伴在宇文赟身边。宇文赟虽然性格叛逆,顽劣异常,但对颜之仪却始终比较亲近信任。

杨坚心中原本也不大看得起郑译,不过因为跟他自幼同窗,他又对自己言听计从,加之他身处宇文赟身边,对自己大有益处,这才着意笼络。

如今见他懊恼,就安慰道:“正义,来日方长,你是陛下心腹,将来有的是机会,愚兄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但心中却涌起一阵阴霾:“否定郑译的任命,真的仅仅是颜之仪作梗?还是说宇文赟......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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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杨坚疑惑之际,几个消息的传来,再次令他陷入了深思。

上大将军、郯国公王轨赐死!

顾命大臣、小冢宰、广陵公宇文孝伯赐死!

柱国、司武上大夫、并州刺史、东平公宇文神举赐死!

王轨是宇文邕生前最器重的肱股重臣,文武双全,在灭齐之战时功劳仅在宇文宪之下。后来又在徐州大破南陈军,生擒吴明彻。明眼人都知道,宇文邕如果灭陈,他必为统帅;

宇文孝伯是宇文邕最贴心的臣子,一应内政和机密事务无不交由他打理,连太子都托付给他教导和辅佐,受信任程度在满朝文武中不做第二人想;

宇文神举是宇文邕心腹爱将,无论是征伐四方还是戍卫宫城,都是最佳人选。

这三个先帝重臣竟在短短一月之内被宇文赟尽数诛杀!这又是为什么呢?

据说,有一日宇文赟抚摸着腿上的杖痕问郑译:“我这些伤痕,是谁造成的?”

郑译道:“这都是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在先帝面前说陛下的坏话造成的。”便将当日王轨摸着宇文邕胡须所说之言告诉了宇文赟。

宇文赟勃然大怒,当即下旨,赐死王轨。

颜之仪苦苦劝谏,宇文赟不听,严令中书令元岩起草诏书。

不料元岩却坚决不肯奉诏,且三次入宫跪拜,极力劝阻。宇文赟怒道:“你是王轨同党吗?”

元岩大声道:“臣与王轨素无交集,但王轨是忠臣名将,为国家立有大功,陛下滥杀无辜,必将使朝野上下人心离散!”

宇文赟愈怒,命宫中宦官猛掴元岩耳光,将他罢黜回家。又命大长秋杜庆信持谕旨赴徐州,赐死王轨。

王轨早在听说宇文赟命韦孝宽代替自己出任徐州总管,就已有了不祥之感。

他对亲信道:“先帝在世时,我曾多次劝他废黜太子。如今太子登基,我的命运可想而知。徐州与南陈近在咫尺,我如果想投身南陈躲过这场灾祸,那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我身为大周忠臣,又蒙先帝厚恩,岂可背主投敌?如今只有闭目等死而已。只希望千载之下,有人能明白我的一片赤忱之心!”

杜庆信快马来到徐州传旨,王轨神情坦然,慷慨赴死。

赐死王轨之后,宇文赟又将宇文孝伯传入宫中,问道:“老师,您明明知道齐王谋反,当初为什么不揭发呢?”

宇文孝伯听说王轨已死,知道自己必将无幸,依旧神色不变,道:“齐王忠于社稷,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听信小人谗言,一心诛杀功臣,臣还有什么话说?先帝将陛下托付给微臣,希望能辅佐陛下做一位有道明君,如今看来,臣实在有负陛下的嘱托,这是微臣之罪,甘愿受死!”

宇文赟看着宇文孝伯清澈平静的眼神,心中大为惭愧,不能迎视,只好俯首不语,命人将宇文孝伯带出。

当夜,宇文孝伯被赐死家中。

此后,宇文赟命人持鸩酒赴马邑,毒杀宇文神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