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狼狈逃回瀍水大营,收拢败军一清点,只剩7万人左右,只得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商议下一步行动方略。

大帐里气氛凝重,众将面面相觑,人人心头沉重,默不作声,偶尔有几声铠甲碰撞,更添帐中的肃杀与岑寂。

宇文泰虽遭惨败,却仍沉得住气,笑道:“各位,我军今日虽败,犹有七万甲士。当年南朝陈庆之兵不过七千,尚且连胜四十七战,攻略三十二城,连天柱大将军都要避其锋芒。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明日未尝不可知耻后勇,再造局面,你们说对不对?”

陈庆之七千白袍军北伐,势如破竹,雄姿英发,帐中诸将如贺拔胜、于谨、独孤信、李虎、杨忠等都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想起那句“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众人不禁悠然神往,眼眸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杨忠沉声道:“丞相说得不错,当年我就是子云将军帐下小卒。十四年前,我们从铚县出发,克睢阳、夺考城、攻大梁、战荥阳、破虎牢,哪一次不是面对十倍、数十倍之敌。荥阳大战时,上党王元天穆大人十万大军围攻我们,陈将军临危不惧,一战而胜,那是何等辉煌!”

坐在宇文泰左侧的贺拔胜缓缓道:“陈将军确是不世出的奇才,那年天柱大将军见上党王兵败荥阳,就命我为大都督进攻陈将军驻守的北中城。他军虽少,但总能利用最有利的地形,采用最有效的战略,在最恰当的时机进攻和退却。我们军队虽多,却总感觉束手束脚,使不上力。如愿,当时你是前部先锋,你有什么感觉?”

独孤信微笑道:“贺拔太师说得不错,陈将军用兵已至化境,他虽不是武人,但意志坚定,目光独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总揽全局的能力确是无人能及。如果不是元颢猜忌他,南梁又不思进取,不派援军,事情还真是难料。后来我和太师、杨忠兄弟寓居江南,我曾多次登门拜访陈将军,向他求教用兵之道。他说用兵之道,千变万化,不可胜言。但临阵决死之时,不外乎八个字。”

宇文泰急问:“哪八个字?”独孤信缓缓道:“批亢捣虚、形禁势格。”

宇文泰慢慢咀嚼着这八个字,不自禁地望向右手边的于谨,道:“何谓批亢捣虚、形禁势格?”

于谨道:“这是《孙吴兵法》里的话,意思是,但凡两军对垒,必定军阵浩大,任你十万也好,百万也罢,能够攻击到敌人的,总是少数。只要能避开敌人军力厚实的部位,攻击敌人最虚弱的部位,使敌人既使不上力,又调整不了布置,就可以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天柱大将军滏口大破葛荣、高欢在韩陵击败尔朱氏和我军在沙苑大败高欢,都是这个道理。”

宇文泰道:“话虽有理,可何处是亢,何处是虚呢?又如何让形为之禁,势为之格呢?”于谨道:“这就在于统帅的眼光和判断了,道理人人都懂,关键在于运用。”

就在此时,大帐外忽有人通报,说有一名东魏小卒,有机密事要面见宇文丞相。

宇文泰传进,只见一个东魏士兵快步走入帐中,匍匐在地,道:“小人张牛儿,拜见丞相。”宇文泰道:“你有何事求见于我?”张牛儿抬头看看四周,嗫嚅着道:“事属机密,还望密告。”

宇文泰略一沉吟,道:“请太师、于公留下,诸位且回营休息。”众将离去,只有贺拔胜、于谨在侧,宇文泰这才道:“你且说来。”

张牛儿道:“小人原为高.....高欢贼子的帐下亲兵,因为今日大胜,大家欢喜,几个兄弟就撺掇我杀牛喝酒,不曾想杀牛时被军法官发现,禀报上去,高欢说,待获胜回师时,再行军法杀我。我只好连夜逃离军营,来投奔丞相。”

贺拔胜问道:“你所谓机密事是什么?”

张牛儿道:“我在帐下站班时,听闻高欢那厮已打算拔营起寨,过邙山,逼瀍水,打算明日以什么青龙偃月大阵攻击丞相。”

于谨忙问:“青龙偃月大阵?此阵攻击力极强,但须有一处阵眼,必是高欢王帐所在,你且说说,高欢王帐现已移至何处?”

张牛儿道:“阵眼我是不懂的,但我听闻军令,今夜王帐要移至邙山南麓,金墉城正西十五里处。”于谨以手加额,大喜道:“天佑明公!大事可成矣!”

却说翌日清晨,东魏大军果然浩浩荡荡,越过邙山,在瀍水河北岸逐次列阵。

宇文泰左带于谨,右带贺拔胜,登高远眺。但见东魏阵势极大,前军垂于东南,后军展于西北,其阵蜿蜒如锯齿,旌旗蔽空,杀气冲宵。

于谨叹息道:“果然是青龙偃月大阵,此阵为全攻之阵,分为锋、刃、锷三部,想必高欢以我军新败,必不敢主动出击,故用此阵。”

宇文泰道:“昨夜商定,以李弼、若干惠、杨忠为右军迎其锋,以赵贵、李远、宇文贵为左军当其锷,我之中军守其刃,但我总觉得赵贵的左军稍嫌薄弱,未必能够胜任。”

于谨漠然道:“明公,若不示敌以弱,何能骄敌心智,敌若不骄,我们哪得间隙?若无间隙,何能实施斩首行动?”宇文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对面鼓声大作,东魏前锋一万五千骑兵由斛律羌举、万俟受若干、尧雄率领,缓缓开始加速,骑兵伏低腰身以减风阻,速度渐渐提升,在三箭之地外齐声呐喊,骤然加速,直冲西魏右军。

同时东魏中军、后军阵型随之移动,速度虽然不快,却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压,犹如一柄接天长刀,向东魏军斩来。一时间尘沙蔽日,箭雨遮天,大战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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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线上,西魏右军主将李弼沉着调度,以密集的盾刀兵辅以拒马枪阵死死抵住东魏左军的冲击。

中线上,双方轻骑往来试探,羽箭四溢,各自寻找战机。

西线上,西魏右军由斛律金、彭乐、贺拔仁领军,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宇文泰见东线战况激烈,下令道:“传令李弼将军,依计行事。”军令传至右军,李弼、若干惠、杨忠当即布勒士卒且战且退。

东魏主帅侯景见状,疑云陡起:“西贼虽显败相,但败而不乱,莫非有诈?”正待传令斛律羌举四将暂且收兵,后方传令兵赶至,大声道:“高王有令,西贼右军溃退,令我军趁胜进军!”

侯景喃喃道:“高王呀高王,您不在后方老实待着,偏偏要瞎指挥,我这个前敌总指挥怎么搞呢?”

正在犹豫间,忽见西魏鼓声大作,中军里一彪军杀出,直奔右翼,显见是担心右翼抵挡不住,前去增援。领军大将白马银槊,正是侯莫陈崇。

侯景沉思:“宇文黑獭不惜冒着削弱中军的风险,也要救援右翼,莫非是真的吃不消?西贼狡猾多计,我还得再看看,再看看。”

这边传令兵还要再说,侯景阴冷肃杀的眼神扫过,传令兵打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不敢再说。

却说侯莫陈崇跃马持槊,截住斛律羌举,战十余合,斛律羌举不是侯莫陈崇对手,拨马往斜刺里退走,万俟受若干持矛迎上,战十余合,渐落下风,尧雄催马上前夹攻。

这边李弼得侯莫陈崇相助,止住颓势,引若干惠、杨忠上前助阵,战事又复胶着。

此时高欢第二道军令又至,严令侯景中军驰援斛律羌举的左军。

侯景沉默不语,眼睛死死盯住左翼战况,半晌方道:“传令,命刘丰生领两千军,攻击敌军右翼。以游击为主,不可陷阵太深。”刘丰生领军杀出,加入东线战团。

正在这形势变幻莫测之际,忽听西魏军中鼓角之声大作,震天动地,西魏右翼的侯莫陈崇、若干惠、杨忠纷纷撇下对手,一齐向侯景的中军扑来!

与此同时,宇文泰的中军全线压上,目标同样是侯景的中军!

侯景心中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之前果然是诈败,想诱我分兵,好集中兵力消灭我的中军?好!今日就让你们知道我侯景的厉害!”

侯景连珠箭般地大声道:“传令!斛律羌举所部不要回援,继续向前攻击!包抄宇文泰后军!”

“传令!刘丰生所部收缩兵力,向宇文泰中军移动,寻机攻敌!”

“传令!中军高岳领五千重骑兵,迎击宇文泰正面之敌,任祥、王怀领一万步兵列于左翼,守住即可!”

“传令!右军斛律金所部后撤半舍之地(十五里),待我号令!”

侯景浑身热血沸腾,他要再次堂堂正正击败西魏宇文泰,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将。

但是,在内心深处,侯景隐隐有一丝不安,宇文泰一向以谋定而后动著称,又有沉稳多谋的于谨为辅,为何如此急于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