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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维塔耶娃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 Цветаева)

1892年10月8日-1941年8月31日

俄国白银时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也被布罗茨基称为“20世纪的第一诗人”。出生于莫斯科书香门第,很早就开始写诗,18岁出版本诗集《黄昏纪念册》,受到诗人前辈的赏识。1922年,茨维塔耶娃追随丈夫流亡国外,先后在柏林、布拉格、巴黎等地生活,创作了许多重要的诗歌和散文作品。1939年返回苏联,由于至亲相继被捕,加上战争、困窘和孤独的迫害,诗人于1941年8月31日自缢身亡。

茨维塔耶娃的诗歌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其作品构成了她整个生活和心灵的故事。她的诗歌创作构成了俄语诗歌发展进程中的一个路标,她的一生构成了二十世纪俄国诗人悲剧命运的一个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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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您一起生活”

……我想和您一起生活,

在一座小城,

那里有永恒的黄昏,

有永恒的钟声。

乡村的小旅店里,

古老的钟表

轻响,像时间的水滴。

傍晚,阁楼里时而传出

长笛声,

吹笛的人站在窗口。

窗口有硕大的郁金香。

或许,您甚至没爱过我……

房间中央是贴瓷砖的大火炉,

每块瓷砖都是一幅画:

玫瑰,心,舰船。

唯一的窗户上

是雪,雪,雪。

您或许躺着,躺成我爱的模样:

慵懒,漠然,无忧。

时而刺耳地划着

一根火柴。

香烟忽明忽暗,

烟灰像灰色的短柱,

在烟头处久久颤抖。

您甚至懒得弹掉烟灰,

整支香烟飞进了炉火。

“我要云朵和草原何用”

我要云朵和草原何用,

要这阳光下的旷野何用!

我是钟爱自己镣铐的奴隶,

我在为西伯利亚祝福。

喂,沿着大道返回的人!

请问候那些伟大的城镇。

我们不会为了自由

出卖我们苦役的矿井。

向你致敬,基辅圣城!

向你致敬,莫斯科都城!

致敬,我尘世的事业!

我是忘记血统的儿孙……

爱上棺材的逝者不会起身,

把黑麦地欣赏。

最上层的矿工,

诱惑我离开神的光芒。

给一百年后的你

给你,一百年后出生的你,

我像注定死亡的人,喘口气,

自地下最深处,用我的手

给你写诗句:

朋友!别再找我!换了时尚!

连老人们也已把我遗弃。

无法亲吻!我从忘川的水中

伸出两只手臂。

我看见你的眼像两堆篝火,

照亮我的坟墓,照亮地狱,

你看见一百年前死去的我,

我睡得很死。

我手里的东西已近乎灰尘,

是我的诗!我看见风中的你

在寻找那间屋,我在其中诞生,

或在其中死去。

你遇见那些健在的幸福女人,

我骄傲,我听见你的表态:

“欺世盗名的女人们!你们全死了!

只有她还健在!

“我曾服务她像一个志愿者!

我知道一切秘密,她戒指的所在!

你们这些盗墓女贼!你们从她那里

窃得这些钻戒!”

哦,我的一百个钻戒!

我痛心,我第一次后悔,

我随意送出那么多戒指,

却把你错过!

我也很忧伤,在这个黄昏,

在今日的黄昏,我久久追随

西落的太阳,我是在迎接

一百年后的你。

我敢打赌,你会送出诅咒,

送给黑暗坟墓中我那些朋友:

“你们全说好话!却无一人送她

粉红的衣裙!”

谁更自私呢?!不,我自私!

没有危险,就不必隐瞒私心,

我曾央求所有人给我写信,

供我夜间亲吻。

说出来吗?我说!死亡是假定。

你如今是我最激情的客人,

你会拒绝所有情人的礼物,

为了这堆遗骨。

车站侧影

我不认识您,也不想

相识后失去星空的幻想。

在最糟糕的深渊,

这般长相的人忠于光芒。

被命运锁定的所有人,

都有如此封闭的面孔。

您是未被翻阅的书页,

不,您不会成为女奴!

成为如此面孔的女奴?哦不!

这里没有偶然的错误。

我清楚:您的目光和侧影,

会成为许多人的秘密,

还有您头巾下方

盘成一圈的头发

(像头顶吉他或竖琴),

还有您苍白的脸颊。

我不认识您。或许,

您像所有人客气也平常……

就算这样!就算这是幻想!

要活下去,只能靠幻想!

或许,很快有一天,

我会明白一切都很丑……

可是犯错,多么欢乐!

可是犯错,多么轻松!

用手轻轻扶住头巾,

在汽笛惊慌鸣响的地方,

您站立如密闭的谜语。

我会记住您的模样。

致妈妈

在陈旧的施特劳斯舞曲中,

我们首次听见你轻声呼唤,

自那时起我们便疏远世界,

爱听钟表匆忙的声响。

我们像你一样欢迎日落,

陶醉于终结的迫近。

我们在美好黄昏的拥有,

全被你装入我们的心。

你不倦地俯向孩子的梦,

(没你就只有月亮打量他们!)

你领着自己幼小的孩子,

绕过危险纷乱的痛苦人生。

童年起我们便亲近忧伤的人,

感觉笑声无聊,疏远家的庇护……

我们的航船没在顺风时启航,

它顶着八面来风漂流!

童年的蓝色岛越来越苍白,

我们一直站在甲板。

哦,妈妈,你显然把忧愁

留给两个女儿作为遗产!

糟糕的辩白

像暗恋一样老派,像爱情一样新鲜,

清晨嬉笑着把我们的殿堂变成纸牌房。

哦痛苦的羞耻,因为傍晚多余的话!

哦每个清晨的忧伤!

蓝色的战船像月牙在霞光中沉没,

最好别再书写与它的道别!

清晨把我们的伊甸园变成可怜的荒漠……

暗恋一样——老派!

只有夜间心灵能接受那边的信号,

因此要保密夜间的天书!

醒来时请别泄露温情的奇迹:

光明和奇迹是死敌!

就让你狂热的呓语被粉色的吊灯镀金,

在清晨显得可笑。让它不被黎明所闻!

在清晨会变成智者,变成冷漠的学究,

那位夜间的——诗人。

我怎么可能只在夜间生活和喘息,

把美好的傍晚交给一月的白昼折磨?

我只怪罪清晨,叹息逝去的一切,

我只怪罪清晨

从车厢发出的问候

嘈杂仿佛比楼房更有力,

车厢最后一次晃动,

最后一次……我们上路……再见,

我冬天的梦!

我冬天的梦,美得让人想哭,

命运让你我分手。

注定!旅途中我不要重负,

也不要梦。

在车厢的喧闹中相信奇迹,

飘向朦胧的未来,这很甜蜜。

世界如此宽广!我也许

能把你忘记?

车厢的黑暗仿佛在挤压肩膀,

雾像流水泻入车窗……

我遥远的朋友啊,你要明白,

这些话全是自我欺妄!

新的地方?到处都要与无聊抗争,

同样的笑声,同样的星光,

在那里也像在此地,你轻轻的手势

将成为我甜蜜的忧伤。

只是一个小女孩

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直到披上新娘的盛装,

我的职责是要牢记,

周围全是狼,我是羊。

幻想金色的城堡,

不停摆弄洋娃娃,

然后放下玩具,

几乎已经长大。

我的手里没有剑,

没有发声的琴弦。

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沉默不语。啊,如果我能

看一眼星空,知道

有颗星在为我燃烧,

我大胆抬起眼睛,

冲所有的眼睛微笑!

十二月童话

我们过于年轻,若去宽恕

那使我们失去魔力的人。

但若去哀悼死去的他,

我们又过于年老!

粉色的城堡像冬天的霞光,

像世界一样大,像风一样古老。

我们近乎沙皇的女儿,

我们近乎公主。

父亲是白发的凶恶巫师;

我们愤怒地把他捆住;

我们在每个傍晚占卜,

面对一堆灰土;

饮用飞鹿的角流出的血,

用放大镜观察心脏……

相信爱情依然存在的人,

原来是个智障。

一天晚上走出黑暗,

身着灰衣的忧伤王子。

他的话不带信仰,我们

却怀着信仰倾听。

十二月的黎明望着窗户,

远方泛出胆怯的红光……

我们受难,他却依然

睡得很香!

我们过于年轻,若去淡忘

那使我们失去魔力的人。

但若再次温情地恋爱,

我们又过于年老!

刘文飞|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