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郁婉
文：初见
我是郁婉，出生于1981年，我降生之前，父母满心希望我是男孩，可他们又多了一个女儿。
我妈难过片刻，就改变了心情，她想到村里还有人家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她有三个，多好！她不顾虚弱，把我抱了起来，对我爸说：“三个女儿，三千金，是我们的福分。”
我爸强装笑脸，把我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又让我大姐和二姐看看我。
在那时的村里，一家没有男孩，总要受人白眼的。我爸妈喜爱我们三个，可爷爷奶奶对我妈不满，奶奶很少来我家，我们去她家，她爱搭不理的。
她有好吃的都送给伯父家和叔叔家的堂哥堂弟们吃，在路上碰到我，都会绕道远离我。
伯父和叔叔家都有男孩，伯母和婶子在我妈面前都是得意高傲的，我妈尽量和她们少交往。
我妈常常告诉已上学的大姐和二姐要好好学习，离开村里，争取去我们家所在的地级市里生活，她们都听妈妈的话，成绩都很好。
我们村北面依山，南面临河，风景优美，可种植的庄稼种类也多。河边是大片稻田，那时主要靠牛拉着铁犁或人用铁叉翻稻田地。
我爸受别村村民启发，想买台四轮拖拉机，既可以家用，又能帮着村民翻地获得报酬。
我妈认为我爸这个主意不错，就和我爸约好，各自出去借钱。
我妈从姥姥和舅舅家里借来了几百元钱，我爸从奶奶家和伯父叔叔家一分钱都没借来。
我跟着我爸去的，还听了很多难听的话，伯母说我爸把我们三个丫头养大就行，出嫁时多要点彩礼，估计够他和我妈养老了。我爸没有多说什么，拉着我回家。
路上，我爸重复着他在奶奶面前没有说的话：供我孩子们上学，离开这里。
我爸在村长的帮助下贷款买了拖拉机，我家的稻田用拖拉机带着铁犁翻得又快又深，省时省力。
村里其他人看到后，纷纷来找我爸帮着他们翻地，我爸憨厚，收费低，不但我们村里的人找我爸帮忙翻地，前后村的人都找上门来，我爸忙得从早到晚不见人，的确挣钱。
贷款还清了，还积攒了一些余钱，准备翻盖我家的房子，伯母的风言风语又传过来：连儿子都没有，盖了房子过几年谁住？我妈偷偷抹泪，也不知道说点啥。
那年夏天，我爸去北山运石头，遇到暴雨，他撞到路旁的树上，住院一个多月，右手和右脚都落下残疾，不能再开拖拉机了。
伯母带着堂哥来我家，她说我爸伤了，家里连个能开拖拉机的人都没有，把拖拉机给她家，她有儿子能开，以后挣到钱了，给我家三五百块钱完事。
我爸气得发抖说不话来，我大姐不让他们动拖拉机，请他们走。伯母什么都没说带着堂哥走了，开始在村里宣扬，说我家拖拉机早晚是她家的，三个丫头咋能开车。
那时我大姐正要高考，她可能受这事影响，考试发挥不好，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了三分，与大学失之交臂。
她哭得特别伤心，我妈劝她去复读一年，以她的学习成绩，复读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大姐摇头，她说爸爸这种情况，以后干活很吃力的，她已成人，作为家中的长女，她要负担起养家供两个妹妹上学的责任，我们一家人要生活下去，拖拉机不能被别人开走。
我爸妈几次劝她，她都没有去复读，而是去学开拖拉机了，我妈没有办法，只能默认。
我很佩服我大姐，她学会了，她把拖拉机在我家门口停好，让我和二姐坐在拖拉机的侧翼上，从我家一直开到我家稻田，我妈正在翻地，看到我们来了，她当时就哭了。
我们娘四个一起把铁犁连接好，大姐驾驶拖拉机开始翻地。我爸很快来到田里，他说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活成这样，好好读书挣个好工作不好吗？
大姐说她就喜欢这样，我们这里种田多就赚钱，她以后不但要供我们姐妹读书，还要多种田，把家里的房子盖好。
我家邻居姑姑亲眼看着大姐一路开拖拉机，她追到田里，问大姐明天能否帮她家翻地，大姐说可以。
第二天，大姐起得特别早，我看她在院子里不停地甩动右臂，我不敢问，默默看着。吃过早饭，大姐走到拖拉机旁，拿起摇把，用力摇动，启动拖拉机，可几次都没能把拖拉机启动起来。
大姐满头大汗，眼里沁满泪水。我爸从屋里走了出来，对大姐说：“大闺女，别急躁，你还小，这个活是爸的。”
我爸几下把拖拉机启动，他坐在大姐的右侧，从这以后，大姐出去帮乡邻们干活都有父亲的陪伴。
翻地结束，从春到秋，大姐又开着拖拉机帮别人家播种、耕地、收地。大姐头脑灵活，农闲时还帮着村民去县城卖粮食、卖糠麸等，她开拖拉机开得好，即使后来村里又有人家买了拖拉机，村民们还是愿意请大姐帮忙干活，大姐获得的报酬自然多。
我看着大姐皮肤变黑了，很是心疼她。在我上初二的那个寒假，我们学校的附近的小吃店在招聘临时服务员，一放假我就过去打听，可不可以让我试试。
店老板夫妇同意了，说一个月给260元钱，年前年后能干一个半月。我一听赶紧答应，回家和我妈说了一声就来上班了。
可我工作不到两个小时，我大姐就来了，她不同意我在这里打工，说我太小，给老板夫妇道歉后，硬是把我拉上她的自行车。
回到家里，她一再强调她的任务是养家糊口、给家里盖房子。我和二姐的任务就是学习，还说她可以凭借开拖拉机支掌起我们家，我和二姐可以凭借知识改变我们的命运，一切皆有可能。我和二姐听懂了大姐的话，学习更加刻苦。
村里人都知道大姐能干，给她介绍对象的很多，大姐挑来选去和我们村里她曾经的同学确定恋爱关系，当时和对方定下规矩，她一分钱彩礼不要，只是我二姐不挣钱，她不结婚，我那憨厚的大姐夫同意了，还会经常帮着我家干活。
我二姐大学毕业之后读了研究生，她真的回到我们市里，考入市一中做老师。她催促大姐该解决她的终身大事了，父母也希望大姐赶快结婚，大姐同意了。
大姐婚后第三天回门，我家把家里的亲朋都请到家里吃饭答谢，伯母看着我家的大房子对我妈说：盖这么大房子有啥用，是老大能来家住，还是老二能常住？
我妈说我大闺女帮别人干活挣到钱了，房子盖大一些住着舒服。
伯母刚要张嘴说什么，二姐宣告了一条好消息：她和大姐合伙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我爸妈可以随时去住，那里也是我们家，她把爸爸对她的期望变成了现实。
我大姐当时流泪了，她和二姐互相鼓励，彼此感谢。大姐解释说她只是借钱给二姐，房子是二姐的。
二姐建议我爸妈把田都交给我大姐种，他们去市里住，她养着他们，还能供我读书。我妈拒绝了，可她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彻底变化，我发现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就在我们家都高兴时，伯母一脸轻蔑，又对我妈说：你能去市里住，我还能去北京住呢！我儿子也可以去市里工作，没啥可显摆的。
我听了挺生气的，对伯母说：你家堂哥能去市里工作，但我二姐工作的地方他可没机会去！站在讲台上他会讲什么？伯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很快离开我家。
正是这次事件，我在心里暗下决心，我要考入北京的大学读书，我看伯母能说些什么。
经过努力，我真的考入北京高校读书，本科毕业后我考上研究生，留在北京工作。我爱人是一家大公司的技术人员，我们每年的收入也蛮可以的，早在北京贷款买了房子。
我大姐还是住在我们村里，她和大姐夫以种田为主，村里有人陆续出去打工，他们就会把田租过来，成了我们村里种田最多的人家，每年的收入还挺好。
二姐结婚时，住了二姐夫家的房子，原来买的房子主要给我爸妈住。我爸妈是村里、市里两头住，家里的田主要是我大姐大姐夫在种，她家的农机具多得我都叫不上来名字。
我家村里的房子早已加盖成二层楼房，爸妈给我和二姐家都留有房间。有取暖的炉子，冬天屋里也很暖和。
今年过年，我父母都75岁了，我们和二姐约好都要回家过年，我和老公带着孩子开车回到家里，在村里的路上，我看到了伯母，我想我得和她打招呼。
我停好车，把车窗摇下，喊她，伯母驼背，眼神不是太好，她看到我，仔细看了看我的车：三丫头，你这是买的北京的车？
我：伯母过年好，是的，要不要一起走，我送您回家？
伯母：不了，不了。听说，你在北京买房子了？
我：买了，这次回家开车就是为了接我爸妈过去多住些日子。
伯母：去北京吗？
我：是的，我结婚买房子时就和我妈说好了，我家有她和我爸的房间，她随便住。她去过几次了。
我老公在旁边点头，伯母的背一下直了起来，她快走几步，离我老远。我和她摆了摆手，回家。
回到家里，全家一起过新年，很是高兴。我爸给伯母（我伯父已离世）、叔叔婶子和姑姑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初二一起吃饭。
我和老公、二姐和二姐夫一起下厨做饭，我爸妈和大姐大姐夫负责接待长辈，陪着聊天。
就在我忙着炒菜的时候，大姐悄悄来到厨房和我们说：伯母说咱家这三个丫头比她家和小叔家的四个男娃都强。一会儿吃饭时不要提以前不愉快的事，她老了，她家堂哥在外打工不容易，三年没回来过年了，堂弟现在没有结婚，她愁啊。
我说都是陈年旧事了，谁记得啊，怎么说都是咱们伯母，得尊重。大姐说那就好，伯母和婶子等现在都可羡慕我们，羡慕爸妈呢。我们姐妹三人相视而笑，大姐去了堂屋。
大年初二，我们老郁家在我家举行了盛大家宴，氛围很好，最高兴的当属我爸妈。他们没有儿子，可是过得比好多有儿子的老人还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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