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太和八年(834年)正月十八,唐文宗召见户部尚书郑覃。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亦公亦私:皇太子李永到了束发之年,老父亲唐文宗想要为儿子求娶有排面的太子妃。

恰好郑覃府中有女初长成。

结果郑覃委婉的拒绝了……

随后转过头就把女儿嫁给一个年轻的官员——姓崔的年轻官员!

唐文宗事后无奈道:“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耶?”

实际能不能比得上,唐文宗自己心里能没数吗?

那郑覃乃是荥阳郑氏,而找的女婿则是清河崔氏,两家都是“五姓七望”,门当户对,属于当时最顶级的“婆罗门”。

而李唐虽是万里江山之主,同时也位列“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但在其他“六望”眼中,“陇西李氏”只是新兴军功集团,暴发户而已,最多只能算是加强版的“刹帝利”。

所以人家荥阳郑氏,还真就看不上李唐的太子。

在“五姓七望”这种“婆罗门”看来,天下人皆为牛马……

01

“阶层固化”的问题,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出现,这是人性使然:一旦掌握了分蛋糕的权力,那么首要考虑的其实并非是将尽可能多的蛋糕留给自己,而是排斥其他一切有可能获得分蛋糕权力的人。

但是正常来说,都会保留一定的上升通道,同时适当淘汰一定数量的贵族,这不但是“户牖不蠹,流水不腐”,同时也是缓解社会矛盾,留给下层希望。

所以,不论是夏商周,还是秦汉,都有一些平民出身的进入朝堂高层。在战国七雄争霸的舞台上,吴起、张仪、苏秦、白起、范雎,这一个个都是崛起于瓮牖绳枢之家。

而西汉的创业集团自然是更不必提,是一部部的草根奋斗发家史。

但是从东汉中期开始,画风突变——士族门阀逐渐开始垄断了所有的上层资源。

这个雷,其实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就埋下了:因为崇尚儒术,于是官僚大部分是以经术起家,反过来又垄断经术的学习权乃至解释权。

于是历经数百年,就有了累世公卿——比如袁绍的“四世三公”(是连续四代都出现过“三公”大佬,而不是四代出现过三个“公爵”)。

此外,伴随着土地兼并,开始有了地主、官僚、商人这种“三位一体”豪门势力,再加之出仕只能通过“察举”来实现,于是更加方便他们在政治上把持高层职位,在经济上掌握土地与流通命脉,彼此之间联姻,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个名门大族。

在东汉末年,血统论已经甚嚣尘上,所以刘玄德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虚无缥缈的“中山郡王之后”身份。

02

在东汉末年,掌握中央政权的曹操其实一度试图压制这些士族门阀,主张“唯才是举”,以“品第之法”选拔官吏,后来曹魏政权将其发展为“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在创立之初其实是以品德与才能来评价人才优劣,而不是门第高卑。这时候士族门阀虽然依旧可以掌握郡一级的官职话语权,但是更高一级的州以及中央,则是力有不逮。

但好景不长,在司马氏以晋代魏之后,为了获得士族门阀的支持,设立了“大中正”——所有官职栓选,都需通过大中正。

这使得士族门阀开始完全掌握地方与中央的选官权力,于是九品中正制被门阀化。想要当官,就只能是士族门阀出身。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士族门阀子弟在弱冠之年就可以直接铨选入仕。而在南北朝时期,做官与升官需要先查谱牒,以魏晋时期祖先名位作为依据,辨别血统、姓族。

于是,官员的子弟必然就是官员,平民的子弟必然就是平民。

可笑的是,在北朝有多个胡人政权,而这些胡人政权却恰恰是最重视士族门阀血统,所以虽然当时战乱频繁,彼此攻伐,世道混乱,但是平民子弟都只能是炮灰,根本没有崛起的可能。

如果仔细探查南北朝一直到大隋的政权更迭脉络就能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在士族门阀的操纵之下。

最终在关陇士族集团的支持之下,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其后废长立幼,杨广登基——其实这也是士族门阀操纵的结果。

03

也正是在隋朝时期,正式形成了“五姓七望”这七个顶级门阀,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

因为李氏、崔氏分别具备两个郡望,因此称为“五姓七望”。

杨广虽然是在士族集团的支持之下得以继位,但是他不甘心当“刹帝利”。

这个被后世称为“暴君”、几乎无法洗白的帝王,其实继位之后搞出来的一系列大动静,都是以削弱、打击、消耗士族门阀势力作为基本出发点。

不论是开科举、均田制,还是挖运河、征高丽。

可惜很快士族门阀就掀了桌子,重新洗牌。

于是,李渊作为又一个关陇士族集团的代言人,被推到了台前——其实就是又一个“刹帝利”。

如果不是有李世民这个强人,后续又有武则天这个女王者,那么大唐绝对会沦为纯纯的门阀士族玩物。

但是即使如此,在整个唐朝,五姓七望仍然是盘踞在上层建筑之上,是货真价实的“婆罗门”。

厉害如马周,在五姓七望眼里,也只不过是走狗屎运的“吠舍”。

而李世民的左膀右臂——房玄龄、杜如晦,夫人分别是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就连演义中的大老粗程咬金,夫人都是清河崔氏。

看到了吗?五姓七望!

魏征的夫人是河东裴氏,同样是关中四姓,仅次于五姓七望。

盛唐宰相薛元超曾悲叹:“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

虽然河东薛氏与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同属于“关中四姓”。对了,薛仁贵也是出身河东薛氏,妻子出身河东柳氏……

04

在唐朝实行了科举制之后,以“五姓七望”为代表的士族门阀,势力并没有削弱,尤其是在“安史之乱”后。

这是因为当时的科举制度尚不完善,流行“投卷”,甚至考生还没进入考场,录取人选以及名次就已经出来了……

从中唐开始,宰相与重臣几乎成为了“五姓七望”的专属。比如荥阳郑氏自中唐开始连续出现19个宰相,时称“郑半朝”;清河崔氏从中唐开始有8人担任宰相。

范阳卢氏,自中唐开始中进士的竟然有125人——要知道,唐朝时候的科举每一届录取人数都少得可怜,通常只有15-20人!

出身于赵郡李氏的宰相李德裕,“尤恶进士”:对于科举成绩好的,不但看不起,还直接出手打压——是不是一样的配方与味道?

对于寒门子弟而言,十分不友好。

对于平民子弟而言,绝望到窒息:生来就是牛马,生来就是沟壑,生来就是炮灰,生来就是韭菜,生来就是溪流。

有个出身于山东菏泽盐商家庭的好小伙,“少有文才,五岁能诗”,然而连续多次进京赶考,毛都没捞到一根,只因他出身于“吠舍”。

于是愤然赋诗一首: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有人拿他与洪教主相比,实际完全不一样。根据洪教主流传后世的书法与诗文,如果他能考上秀才那肯定是作弊送礼了……

但这位可真是有文才,可惜有人用事实告诉他:“我们士族门阀八百年的积累,凭什么输给你曹县做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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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县做题家”感觉很有道理,于是拿起了四十米长的大刀,从山东杀到江苏,从江苏杀到浙江,从浙江杀到福建,从福建杀到广州,从广州杀到广西,从广西杀到湖南,从湖南杀到湖北,从湖北杀到江西,从江西杀到安徽,从安徽杀到河南,从河南杀到山西,从山西杀到陕西。

主打的就是一个畅游无限。

起义军所到之处,专挑士族门阀的宅邸屠戮——一个是泄愤,另一个是获取资源。

在长安与洛阳更是“天街踏尽公卿骨”,直接从肉体上进行毁灭。

地方上的士族门阀基本灰飞烟灭。

而朝堂上的士族门阀高官,又在天祐二年(905)发生的“白马之祸”当中,被朱全忠杀了七七八八。

你还别说:朱全忠与黄巢这两个人,配合得挺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以“五姓七望”为代表的“婆罗门”自此暂时告别了历史的舞台。

从宋朝开始的科举制度,成为寒门与平民的饕餮盛宴,“进士轮流考,明年到我家”,今天的穷酸书生,明天的朝堂大佬。

宋元明清的科举,确实是为下层实现阶级跃升提供了一个通道——虽然这很难,非常难,但总归是一个希望!

比如在明代,出现了大量的平民出身宰辅,成为帝国的掌舵人。

06

今天的高考,就与科举一样,虽然有无数的缺点,但是确实能够为平民子弟提供一次阶层跃升的机会,只要天赋足够好、人也很勤奋,那么鱼跃龙门,只在等闲。

如果高考真的不以分数论,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