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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画像

苏轼晚年作《自题金山画像》诗: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

以前理解“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两句,认为是苏轼对自己理想破灭而表达的“极其消极、悲观、绝望的心态”。其实,如果我们知道这两句引自《庄子》,再去读懂庄子,便知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恰恰表达了苏轼放下挂碍,放下执着,内心清静自由的一种旷达境界。

《庄子.内篇.齐物论》:“形固可以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郭象注:“槁木死灰,言其寂寞无情耳。”

《庄子.杂篇.列御寇》:“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指内心不为尘世情欲所累,活在自然本真的世界里,实现内心自由,自会欢喜常驻。

庄子的这段话,也曾契合了曹雪芹的内心。《红楼梦》二十二回说,宝玉为了黛玉和湘云,引发了无限的烦恼和忧愁---

“宝玉见说,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庄子》又名《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

如果说“已灰之木”是“寂寞无情”,“不系之舟”则是“率性自由”。这也正合《般若心经》所说:“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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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画像

庄子是道家思想代表人物,与老子一起世称“老庄”。庄子崇尚率性自由,最早提出的“内圣外王”思想对儒家影响深远。他洞悉易理,指出“《易》以道阴阳”,其“三籁”思想与《易经》三才之道相合。而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齐物论》),则通过对梦中变化为蝴蝶和梦醒后蝴蝶复化为己的描述与探讨,提出了人不可能确切地区分真实与虚幻和生死物化的哲学命题 。

苏轼的启蒙老师是道士张易简,道家思想早已根植于苏轼内心。从苏轼处世之道和文学作品来看,道家代表人物庄子,无疑对苏轼产生了重要影响。

庄子的“物化”思想,指泯除事物差别、彼我同化。与其《齐物论》“齐物”一词的思想含义互通。即一切事物归根到底都是相同的,没有什么差别,也没有是非、美丑、善恶、贵贱之分。这和佛教“缘起”、“性空”、“无差别世界”思想理论“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易·系辞下》)。所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般若心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明代僧人释函是用佛法思想描述了庄子:

“庄周梦蝴蝶,

蝴蝶为庄周。

是中无作者,

万物将安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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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广佛华严经》局部

在佛教看来,万法“唯心所现,唯识所变。”(《大方广佛华严经》)。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静,世界自然清静。这和道家清静、无为、返璞归真有共通之处。静坐,禅修,也是道佛都倡导的一种入静、入定修行境界。

“无事此静坐,

一日似两日。

若活七十年,

便是百四十。”

(苏轼《司命宫杨道士息轩》)

佛教在隋唐时期对中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其“人人皆可成佛”的思想,使众多上层社会的人以“居士”身份成为佛教信徒。到北宋时期,佛教文化发展成为传统儒家、道家文化的重要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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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花气诗帖》

黄庭坚所作《花气诗帖》:“花气熏人欲破禅”,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禅修已然是当时文人士大夫的一种风尚。

苏轼的亲人中很多都信奉佛教,包括他的外祖父、父亲、母亲、妻子以及弟弟苏辙等。而佛教思想更是苏轼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梁柱。

当时的名僧了元佛印、南华重辩、龙井辩才、海月慧辩等都是苏轼一起禅修交流的好友。佛教世界观深深影响着苏轼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在他众多文学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佛学义理的影子。

儒释道思想的共同加持,使苏轼即便在逆境中,也能自愈自励,顽强突围,率性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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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黄州诗帖》局部

《黄州诗帖》、《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巅峰作品,正是苏轼遭贬谪在黄州时创作。不幸的际遇,恰恰成就了苏轼生命的辉煌壮丽。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做岭南人。”

(苏轼《惠州一绝.食荔枝》)

无论是平常,还是苦难,苏轼都把自己活成了一首诗、一抹绚丽的风景。他像庄周的蝴蝶一样,徜徉在最美的风景里,实现了无差别世界的内心自由。正是有了这样的精神境界,苏轼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以开阔博大的情怀,以审美的眼光,去悦读人生,用快乐拥抱世界。一如他在诗中所说:

“回首向来萧瑟处,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1101年8 月,在苏轼弥留之际,好友维琳法师提醒他:

“端明宜勿忘西方”

(希望端明大学士您不要忘了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苏轼轻声回答:

“西天不无,但此中着力不得。”

(西方极乐世界不是没有,但不应该刻意着力。)

他的朋友钱世雄在旁边继续劝说:

“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

(先生您一直在践行于此,此时更应该用力才是。)

苏轼最后一句回答:

“着力即差。”

(刻意用力就错了。)

可以想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轼的内心世界极为平静。他用“着力即差”表达了自己对佛法的了悟。《金刚经》有云:“若心有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这里的“住”,就是在意,执着的意思。“本来无一物”(禅宗六祖),“住”就有一物,有一物就有“无明”(烦恼)、就有妄想、就有分别、就有执着。

“无波真古井”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苏轼《定风波》)。

“叹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且陶陶、乐尽天真。”

(苏轼《行香子.述怀》)

斯人已去,而这些由思想淬炼而成的诗句,依旧昭示着一位贤哲的存在。这是洞悉宇宙法则的大超越,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率性而为、自由自在的大境界。

何为“真人”?何为“阿罗汉”? ---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者,先贤苏轼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