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候，陕西西安府有个叫舒庆春的举人，生得方面大耳，气宇不凡。舒举人家财颇多，乐善好施，尤喜和道士交往。
这一日天晴，舒举人起了个大早，让管家刘牧置备些盐油米面，一起去终南山拜访好友王道士。
主仆二人不着急赶路，沿途遇到山间的险峰奇岩、飞流悬瀑，就要停下来欣赏一会，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才到达山顶的飞云观。
王道士俗家姓名王道陵，道号玄羽真人，是这飞云观的第十七代观主。玄羽真人修道有成，早算到今日有贵客上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大开山门，静候舒举人主仆。
不多时，双方见了面，玄羽真人向二人打个稽首，就将舒举人迎进了偏殿斋堂。″舒老弟，你今日怎得有闲，来我这道场叙旧啊？″
″真人明鉴，我此次前来，一来是静极思动，二来是我有点儿馋你的斋饭了。″来到这终南山顶，见到至交好友，舒举人顿时感觉心旷神怡，就连说话都带着幽默感。
玄羽真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厨房上斋饭。
午饭只有四菜一汤，分别是水煮豆腐，干煸豆角，炒蘑菇，炖青菜，再加一盆鸡蛋汤，配着米饭，舒举人吃得很是享受。
用罢午饭，舒举人和玄羽真人闲聊了起来，惬意地喝着云雾茶，舒举人打开了话匣子。
″真人，不瞒您说，最近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面容模糊的女子，怎么都不肯说话，每次都是抱着我往屋外急走。您帮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解铃还须系铃人，天机不可泄露，我帮不了你。″
″哦，对了舒老弟，关于你上山修道之事，考虑的如何？″
这玄羽真人也是执着的人，自从问过一次，每次舒举人上山，他都要重复问一遍。
″恐怕要让真人失望了，我家有娇娘，岂能上山？″舒举人随喜好结交道人，但自问无心修道。
下午过半，舒举人着急赶路，就站起身来，向玄羽真人拱了拱手，道一声后会有期，便带着管家辞行而归。
时间正值初夏，山间晚来有微风，舒举人和管家走得很快，不久及至山脚，却看见路边有一女孩晕倒在地。舒举人担心她被饿狼吃掉，就命刘牧背上女孩，急匆匆回家去了。
说起来，舒举人今年已40岁出头，发妻马氏五年前病故，一年前续娶，新娘叫苏娇娘，年方18岁，老夫少妻，恰如一树梨花压海棠。
见到舒举人回家，苏娇娘赶忙上前迎接，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嘘寒问暖，临了还娇滴滴地说道：″夫君，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歇息。″
″也好，只是为夫今日有些劳累，就住在书房吧，你也早点休息。″
这舒举人之所以要住在书房，确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一来自己岁数大了，那话儿本就有些不振，二来娇娘新婚，于房事又索取无度，一年下来，本是夫妻间美妙的不可描述之事，却让舒举人苦不堪言。
搁下苏娇娘如何幽怨不表，单说舒举人出了卧房，碰见了管家刘牧。″牧儿，那女孩醒来了吗？″
″回老爷的话，她早已醒了，但是只会咿咿呀呀地拿手比划，八成是个哑巴。″
″带她到书房来见我。″舒举人一时起了兴致。
在书房中，舒举人仔细地端详着小女孩，只见她长相眉目如画，清丽无双，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端的是个美人胚子。
″你家住哪里？为何会昏倒在路边？″舒举人没话找话，不过总要弄清楚女孩的来历。
咿咿……呜呜，女孩嘴里发不出声音，用手比划半天，搞得舒举人和管家刘牧一头雾水。
″这样吧，我给你点银子，你自离去，如何？″
听了舒举人的话，那女孩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给着舒举人磕起头来，银子也不要，只是抓着舒举人的裤脚不松手，竟是不愿意离开。
″老爷，这女孩看起来有十多岁了，少夫人前一段还说要找个丫鬟侍奉左右，看这情形，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不如留下给少夫人当个丫鬟。″刘牧给主人出了个主意。
″嗯，也只能这样了，看你长相怜人，我给你起个名字，以后你就叫舒怜儿吧。″舒举人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带怜儿下去。
自此后，怜儿就在舒举人家落了脚，虽说是个哑巴，但胜在心思通透，伺候舒举人两口子饮食起居，倒也无甚大错。
书说简短，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玄羽真人和舒举人互相拜访过几次，玄羽真人见怜儿身有慧根，资质上佳，竟起了收徒之心，奈何怜儿不肯上山。
最后，真人没有强求带走怜儿，临走时却教了她一个法门，唤作″移行″，施展开来，人随影动，身形缥缈，竟似隐身一般，端的是厉害。
这几年，舒举人愈发感到身体疲倦，于夫妻间趣事，已无丝毫雅兴，索性长住书房，平日舞剑打拳健体，闲时赏花读书自娱，逍遥自在极了。
这一日晚间，舒举人正在院内舞剑打拳，怜儿急火火地跑来，瞧左右无人，给主人指了指后院，比划了一通。
舒举人有些后悔这几年没让怜儿跟着识字，一时弄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后院来了贼人，提剑便去了后院。
舒家后院里冷清清、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苏娇娘的卧房亮着灯。
″娇娘，发生了何事？″舒举人几步走到卧房，一把推开了门，关切地问道。
″夫君，你来的正好，咱家遭贼了，你看，我的金发簪、紫玉镯，还有珍珠项链，平日里都是放在首饰盒里，这会儿竟找不到了。″
呜呜呜……，这苏娇娘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向舒举人道出了缘由。
大胆，这可恶的贼子，竟偷到我的头上，舒举人心道。
″牧儿。″
″老爷，我在呢。″
舒举人话音刚落地，管家刘牧就举着火把从门外进了屋。
″刚才娇娘说，家里遭了贼，她的首饰不见了。你住得近，可听见贼人弄出的声响吗？″
″老爷，我一直在屋里躺着，没听见声响啊，不过，我刚才起夜去茅房，看见怜儿鬼鬼祟祟地从少夫人房里出来……。″
怜儿并不耳聋，此刻她就站在房外，一听刘牧这话，登时傻了眼。
随后，当着舒举人的面，管家刘牧在怜儿的房里搜出来首饰盒，贼脏并获，当下舒举人就命人绑了怜儿，要送去见官。
怜儿热泪盈眶，呜呜咽咽地朝着舒举人摇头晃脑，舒举人与她对视片刻后，叹息一声，一时心软又心酸。
″罢了罢了，首饰还在，把她放了吧，赶出家门，从此再无主仆之情。″
″老爷，还是送官吧，以绝后患啊！″管家刘牧不死心。
″我是老爷还是你是老爷！照办吧。″舒举人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此后数月无事，每每想起怜儿偷窃这事儿，舒举人就忍不住想摔东西，想我舒庆春待你不薄，你竟干出这等勾当，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识人不善啊！
这日傍晚，苏娇娘央人知会舒举人，说有要事相议。舒举人一进屋，只见卧房里摆了一桌酒菜，苏娇娘坐在那里，单手举杯凝思。这婆娘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又摆出这副醉态，舒举人看得一时痴了。
见得舒举人到了，苏娇娘盈盈起身相迎，道：″夫君，你有几个月没来妾身这里了，今日无事，略备酒菜，望夫君不要推辞，且与妾身共饮几杯。″说着话，苏娇娘顺势把舒举人拉来就座。
三杯下肚，舒举人心道这酒劲真大，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人事不醒。
当年初秋，终南山上，山花烂漫，蝶绕蜂飞，一眼苍翠，满山青绿。坐落在山顶的飞云观内，此时在正殿，玄羽真人对舒怜儿道：″你可想好了，我的法术一旦施展就不能停止。″
舒怜儿朝真人拜了一拜后，似乎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日午后，飞云观偏殿客房内，舒举人坐起身来，拍了拍脑袋，环顾四周一看：″咦，我不是在家陪娇娘喝酒嘛，怎么到了这里？″
″哈哈哈哈，舒老弟，别来无恙啊。贫道这道场，可还睡得踏实？″玄羽真人推门进来，哈哈一笑说道。
″真人，我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不妨由这俩人给老弟解惑吧。″话音未落地，只见玄羽真人挥了挥手中拂尘，念了几句咒语后，就把人拘了过来。
舒举人和玄羽真人相交多年，却从未见过玄羽真人有此本事，顿时惊为天人。再定睛一看，屋里地面上多了一男一女，两人赤身裸体，不是苏娇娘和刘牧还能是谁？
″你二人如今被我拘来，想来已知所为何事，当着舒老弟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或许死后能入个畜牲道，听明白了吗？″玄羽真人不说废话。
刚才的时候，刘牧和苏娇娘二人正在房内行那不可描述之事，忽然之间就到了道观，此刻听了真人之言，二人自知必死无疑，为了有个好点儿的结局，索性竹筒倒豆子，把真相全部说了出来，玄羽真人也补充了一些细节，只听得舒举人目瞪口呆。
原来，自从几年前舒举人冷落了苏娇娘后，这婆娘耐不住寂寞，竟勾搭上了管家刘牧，刘牧也是个色中饿鬼，二人一拍即合，经常幽会。
盗窃案那晚，舒怜儿去给主母奉茶，无意间撞破了二人丑事，二人惧怕事情败露，遂设计陷害怜儿，才引出舒举人赶走怜儿之事。
这舒怜儿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然被主人赶走，但她料定主人有祸，一直不曾远离，整日就在舒家附近晃悠。
赶走了舒怜儿，刘牧和苏娇娘更加肆无忌惮，为了长相厮守，二人定下毒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迷晕舒举人，再伪造个失火现场烧死舒庆春，欲彻底霸占舒家家产。
正所谓天佑善人。舒举人醉酒那晚，怜儿正在附近转悠，忽见后院起了大火，情急之下，施展起玄羽真人所传法门，几个起落，就到了后院，进到房内一看，舒举人已被烧成半个火人。她毫不犹豫地抱起主人，一转身施展腾挪法门，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舒怜儿知道主人和玄羽真人的关系，尽管她身小体弱，几番体力不支，但憋着一口气，愣是将舒举人带至飞云观，可惜的是，舒举人因伤势过重，寻常药石，已无力回天。
″老弟，那舒怜儿为你换命，就连我这个方外之人，也甚是感动！″玄羽真人动情地感慨。
听闻怜儿为自己换命，舒举人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想起当初自己错怪怜儿，是多么的不应该啊！
″说吧，你待如何处置这二人。″
″纵然将他们千刀万剐，也不能让怜儿复活，我心已凉已死，真人自行发落吧。″
″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让他二人变作家猪，在这终南山里自生自灭去吧。″
说完了话，玄羽真人一挥拂尘，顿时地面上多了两头肥猪，吭吭哧哧地出门去了。
″对了真人，我想去怜儿的墓地看看，凭吊一番，以解心中愤懑之情。″
″哈哈哈哈，就知舒老弟你有此一问，给你明说了吧，我已将怜儿的魂魄锁入鸟类体内，如遇同年同月同日横死之人，怜儿或可获得重生。″
″世上竟有这等奇术，我愿散尽家财，真人帮我，请让怜儿重生吧。″
″呵呵，解铃还须系铃人，天机不可泄露，我帮不了你。″
不过，我再问一句：″你可愿上山修道？″
经历了生死，看到身边人的起落沉浮，此时此刻，舒举人似乎已大彻大悟，只见他长身而起，俯身一拜，道：″我愿追随真人左右，请受徒儿一拜！″
″舒老弟，你我相交一场，不宜以师徒相称，唤我一声师兄，何如？″
″哈哈哈哈″，舒举人和玄羽真人互相挽着臂膀，相视而笑。
此后若干年，有许多人都发现，在茫茫的终南山中，在滚滚的红尘里，有一道人，疯疯癫癫地四处游荡，道人肩上，总有一只美丽的鹦鹉在叽叽喳喳地鸣叫不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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