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908年隆冬的维也纳,雪如撒盐,一如往年。乘着朔风,一封满载担忧的信飘向了阿尔瑟格伦德区(Alsergrund)拜格街(Berggasse)19号,这里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心理诊所。
寄信人是弗洛伊德的拥趸,也是一位快5岁男孩的父亲。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通信,实际上,他们的书信往来已近两年,所谈的都是这位父亲对儿子日常言行和心理活动的记录。只不过这一次,文字中少了点从容,多了些焦虑。深吸了一口钟爱多年的雪茄,弗洛伊德放下信纸,陷入了沉思......
男孩名叫汉斯,好奇、活泼、善良、粘母亲......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孩子,但如果非要找一些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他对自己小鸡鸡强烈的探索热情,以及对5岁到15岁女孩们花花公子般的朦胧“爱情”。尽管如此,在父母或任何旁人眼中,他都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好孩子。
然而几周前的一天,小汉斯跟母亲散步时,被一辆翻倒的马车吓坏了,之后,他再也不敢上街了(20世纪初汽车还未普及,城市交通多为马车)。哪怕是在自家院子玩耍时,看到外面经过的马车,也会吓得跑回屋里。而且每到晚上,小汉斯总是又哭又闹,不好好睡觉,让汉斯夫妇非常担心。
汉斯父亲是精神分析票友,知道儿子得了焦虑症和恐惧症。他认为症状可能与汉斯母亲的纵容亲昵有关,也与这一年来,小汉斯时常玩弄自己的小鸡鸡有关。然而,为什么玩小鸡鸡和亲昵母亲,会引发对马的恐惧和泛化的焦虑呢?他没有头绪,于是写信向弗洛伊德求助。
弗洛伊德如何分析我们稍后再说,对于那些像我一样,还没有孩子的年轻观众,这里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不到5岁的没毛屁孩,哪里来的玩小鸡鸡的兴趣呢?荒谬!
真有疑问呢,各位绅士可以去问问自己的父母,如若老人家开明且诚实,他们大概率会揭开一段消失在你记忆中的童年尴尬史。各位淑女的童年也不遑多让,我就点到为止。
其实,心理学家早就发现了儿童自慰现象的普遍性,男女都有,甚至在一岁婴儿中都能观察到。与青春期后的自慰不同的是,儿童自慰大多不掺杂性幻想,类似于吮吸手指,是一种探索身体的方式罢了。
结合之前汉斯父亲提供的记录,弗洛伊德认为小汉斯所表现出的,是典型的发生于性器期(3-5岁)的俄狄浦斯情结。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性本能是人类所有行为的驱动力,他将人的性心理发展阶段分为口欲期(0-1.5岁)、肛门期(1.5-3岁)、性器期(3-6岁)、潜伏期(6-12岁)和生殖期(青春期到成年)。在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些特定的心理冲突需要被解决,否则人格就得不到健康的发展。
在进一步解释小汉斯的俄狄浦斯情结之前,我要先给你介绍一个精神分析理论中的重要概念——防御。
阿Q被赵太爷扇了嘴巴,心想:“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这就是防御。
丘吉尔曾嘲讽又高又瘦的萧伯纳:“人们看到您,定会认为我们的国家在闹饥荒。”萧伯纳回怼发福的丘吉尔:“对,但别人会认为这是因为您造成的。”这也是防御。
小丑认为哥谭市民都有病,病得最重的就是蝙蝠侠,这还是防御。
心理学中的防御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它像一个守卫,看管着潜意识中的性或攻击欲望,不让它们遁入意识、流于觉察;它像一个保镖,警惕着我们的羞耻和自恋型脆弱,不让它们伤害我们的自尊。而这大部分工作都是“地下工作”,也就是,我们在日常交流中大都会启动防御机制,往往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
防御的类型多种多样,境界有高有低:阿Q的“精神胜利法”包含了防御中较原始的“合理化”和“否认”;萧伯纳的反击属于防御中较成熟的“幽默”;而小丑的防御叫作“投射”,在和蝙蝠侠的关系中,他还用到了“投射性认同”。电影中,蝙蝠侠用强大的自我“反弹”了小丑的投射性认同,因而没有被小丑操控。
至于什么叫“投射”,什么叫“投射性认同”,以及分裂、解离、理想化、躯体化、退行、分裂样幻想、内摄、认同、移置、理智化、情感隔离、性欲化、反向形成、压抑、抵消、抑制、禁欲、利他、预期、升华等等的防御机制,因为这期视频不是以此为主题,就不展开说了。但是了解它们,会让你在日常人际交往中理解绝大数的词不达意和言不由衷。如果想深入探索,还请多多点赞分享,近期我就把“防御——头脑中的地下工作者”安排上。
在小汉斯的案例中,恐惧症是对焦虑的一种防御,而焦虑来源于无意识的本我冲动,那么小汉斯的本我冲动是什么呢?
通过汉斯父亲的记录和后续的通信交流,弗洛伊德确认了小汉斯焦虑的源头,即潜意识中对母亲的占有欲、对父亲的嫉妒和敌意以及爱和依赖的矛盾、对自慰和恋母的惩罚——即阉割的恐惧。这种种潜抑掺杂进日常经历,如看到马的大阴茎、无意中听到马会咬人的传言、目睹马车翻车等等,让小汉斯对父亲的情结转移到了马的身上,最终导致神经症的出现。
精神分析的治疗,很大一部分是帮助患者觉察潜抑的欲望或情绪,即“被看见”本身就有疗效。所以后来,在父亲温和耐心的引导下,小汉斯逐步打开了心扉。阳光洒进来的地方,阴霾自然就退却了。仅仅几个月后,他不再害怕上街和马车,那个活泼开朗的小“花花公子”又回来了!
100多年后的今天,精神分析或心理动力学已有了长足的发展,针对各种心理障碍,心理学家们还发明了认知行为疗法、人本主义疗法、存在主义疗法、家庭疗法、催眠疗法、接纳承诺疗法等等的武器,但似乎我们的精神状况并没有比100多年前的人好多少,毋宁说,精神危机在我们这个时代更加突出了。
证据是明显的:网络上,“地铁判官”、“00后小学老师因工作压力大自杀”、“大同四年级小学生遭同学霸凌甚至性侵长达两年”......类似这样的热搜事件层出不穷;各大城市,尤其是一线城市的精神卫生中心人头攒动,一号难求;《2023年度中国精神心理健康》蓝皮书的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到2022年我国成人抑郁风险检出率为10.6%,焦虑风险检出率为15.8%,仅有36%的国民认为自己的心理健康良好,而在自我评估较差的人群中,抑郁风险检出率高达45.1%。
数据告诉你:在我国,至少每七个人中,就有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你是那不幸的七分之一,还是幸运的七分之六?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论你认为自己“不幸”或是“幸运”,你都是错的!
接下来,我将四个境界告诉你为什么。
境界一:生态谬误
要说清这个问题,首先要对精神科医生是如何界定我们健康与否有所认识。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用“有病”“神经”“神经病”“精神病”“神经质”等来揶揄或论断某些不合常规的言谈举止,而如果以专业人士严谨的态度来说,它们基本都属于误用。
在医学上,神经病(neuropathy)指的是神经系统发生器质性病变导致的疾病。比如史泰龙的面瘫,是他出生时,护士操作助产钳失误,伤到了他的面部神经所致,是典型的神经病。而精神病(psychoses)是一系列异常心理过程、异常人格特征和异常行为方式,由生理、心理和社会等复杂因素导致。有时候,神经病和精神病会有相同的症状,比如瘫痪:如果是脊髓或周围神经损坏导致的瘫痪,就属于神经病症状;如果是心理冲突导致的躯体形式障碍中的转换障碍,就属于精神病症状。同样是瘫痪,去医院就诊时挂神经科还是精神科,是要分清楚的。
另一个易混淆的概念是“神经症”,早期又称“神经官能症”。虽然有“神经”二字,却属于精神病。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1769年,苏格兰医生William Cullen在《疾病分类系统》中首次提出了“神经症”(neuroses)这一概念,表示神经系统的一般性疾病。后来医生们发现,在没有神经系统病变的前提下,病人仍可能出现神经症,于是19世纪时,有神经病理形态改变的疾病都从这个概念中被剔除了出去。现如今,虽然这个词还在被使用,但有些权威的疾病分类手册,比如由世卫组织制定的《国际疾病分类》第十版(《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 简称ICD-10),就抛弃了神经症这一概念。
除了ICD(最新版为ICD-11),CCMD(《中国精神疾病分类与诊断标准》,被广泛应用的为CCMD-3)和DSM(由美国精神医学会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最新版为DSM-5)也是精神科医生常用的诊断标准。这些“标准”显示出,除了由不同国情引起的小异,更多的是各国专家对精神疾病的共识。从中我们可以一窥五彩斑斓的病态世界。
精神病也叫“精神障碍”或“心理障碍”,有的专业人士在某些情况下也会混用这几个概念,比如,说“精神病”时指的是比较严重的精神障碍,说“心理障碍”时指的是轻性精神障碍。在这里呢,我们统一一下,不论是“精神病”还是“心理障碍”,统统将其称为“精神障碍”。
精神障碍的诊断标准一般有四个:症状标准、严重标准、病程标准和排除标准。比如抑郁症的诊断:症状标准是至少出现心境抑郁或丧失兴趣其中之一,外加失眠、体重异常、疲乏、自责等症状中的四项;严重标准是指社会功能损害程度,比如能不能上班;抑郁的病程标准是至少要持续两周;排除标准指要排除其他因素导致的抑郁症状,比如吸毒、大脑外伤等。
有了上述诊断标准还不够,譬如就体重异常来说,体重浮动超过多少算异常呢?因此需要一种正常和异常的界定标准,这个界定标准也包括四个方面,即主观经验、社会常模、统计数据以及病因与症状的存在与否。主观经验就是大夫“望闻问切”、观言察色的判断能力。社会常模就是你的行为是否符合公序良俗,你在三里屯裸奔就有精神障碍的嫌疑,但你在某亚马逊原始部落裸奔,可能只是在追捕一顿午餐;在大多数国家,如果你说你能听到已去世母亲的声音,会被认为是精神分裂症,而在某些文化中,听不到才是有问题的。统计数据有重要的辅助功能,譬如如果儿童在标准化智力测验中的得分低于70分(正常人是90-110分),在两个标准差之外,那么就有智力障碍的嫌疑。
抑郁、焦虑、社恐等是我们最常听到的精神障碍,它们有什么区别呢?在精神障碍的大家族中又处于什么地位?待我稍一总结,你就会对精神障碍繁杂的轮廓建立起一个清晰的图景。
精神障碍患者的病症,从轻到重可分为神经症水平、边缘性水平和精神病性水平。
神经症水平的病症有惊恐障碍、广场恐怖、社交恐怖、特殊恐怖、强迫症、广泛焦虑障碍、急性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神经性厌食症、神经性贪食症、躯体形式障碍、解离障碍(旧称“歇斯底里症”)等。
最后两种障碍不容易顾名思义,稍作解释:心理冲突以身体障碍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是躯体形式障碍,比如,有人被领导批评了,他心理不怎么难受,但会胃疼;心理冲突损害了认知功能就会出现解离障碍,比如好莱坞电影中的常见题材——多重人格障碍,就是解离障碍的一种,又称“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这里值得说明的是,躯体形式障碍较容易与心身疾病混淆,后者虽然也有心理因素的作用,但有明显的器质病变,如争强好胜的人易得冠心病,而躯体形式障碍在心病去除后,身体障碍也就消失了。
边缘性水平的患者的情绪变化剧烈,容易采取极端行为,且情绪与行为不符合常理,难以被人理解。
精神病性水平的病症包括心境障碍和精神分裂症,心境障碍主要与大脑中主管情绪的边缘系统的功能性改变有关,精分主要与大脑皮层各区的功能性或器质性改变有关。抑郁(又叫“重性抑郁”)和双向情感障碍都属于心境障碍。精神分裂症以牵连观念(将无关的外界现象解释为与本人有关)、妄想和幻觉为典型症状,又分为偏执型精分、紧张型精分、青春型精分等等。精神病性水平的精神障碍往往对社会功能损坏较重,需要长期的药物治疗。
另外,像物质滥用障碍(如吸毒、酒精成瘾等)、各类人格障碍(如偏执型、表演型、自恋型、反社会型等)、各种性偏好障碍(又称“性变态”,如恋物症、暴露症、窥阴症、异性装扮症等)、各种神经发育障碍(如自闭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智力障碍等),也都属于精神障碍的范畴。
介绍完精神障碍的全家福,需要强调的是,只有精神科专业医生才有资格对上述病症下正式的诊断,一般社会上的心理咨询师是没有资格的。
但是,专业医生做出的诊断,就一定客观吗?
相对于票友,专业人士的意见大概率是更客观的,我在这里并不是质疑精神科医生的业务水平,而是,相对于诸如癌症、艾滋病、阑尾炎、胃溃疡等病因清楚、病灶鲜明、疗法成熟的疾病,精神障碍就像一团巨大的混沌系统,连过河的石头都掩盖在重重迷雾中。
就拿这个系统中的一小块——精神分裂症来说,我国精神病学专家许又新先生在其著作《精神病理学》中提到:“将精神分裂症有关的事实编织成连贯理论的最大障碍是异质性问题,即,精神分裂症是一种疾病还是多种疾病。”
实际上,对精神障碍的研究古已有之。古希腊人研究过歇斯底里症,认为是女性的子宫在体内游走所致。我国最早的医书《黄帝内经》上有“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的记载。中医理论认为,“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并提出了类似五行相克的情志相胜。到了近现代,遗传学、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基因组学、脑神经科学等先后崛起,为大脑和精神障碍的研究积累了丰富而深刻的信息。
纵然有几千年的经验积累和现代科学的信息加持,今天,我们已然可以用全基因组关联分析定位致病的单核苷酸,我们已然发现了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五羟色胺等神经递质的作用机理,然而,我们仍然无法确切地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精神障碍,以至于面对这个敌人,我们只能被动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诗人这样形容:“足以驱逐我们疾病的智慧之丝,日日都在产生,但却没有织布机,可以将它们织成布。”
为什么会这样?脑神经科学的知识可以提供部分答案:
人脑的工作基于约一千亿个神经元,以及万亿级别的神经胶质细胞,平均每个神经元又与另外一千至一万个神经元连接。如此复杂的网络,奠基于我们诞生时自带的基因,成形于婴儿时与环境的互动,雕饰于我们的每一次喜怒哀乐,汇编于我们的每一遭成败起伏。而且,只要我们还活着,大脑的网络就始终处在微妙的流动和迭代中。所以,全世界有80亿人,就有80亿颗千差万别、极具个性的大脑。
I.B.M.的工程师爱默生·普(Emerson Pugh)有一句名言,巧妙地描述了大脑的复杂性:“如果人类大脑简单到我们可以理解它,那么我们就会简单到无法理解人类大脑。”
面对高度个性和极度复杂的大脑,任何统计分析都可能造成生态谬误,如果随意给任何具体的个人贴上有病或没病的标签,都是以全概偏的井蛙之见。
正见是:相对于健康或不健康的二元对立,人的精神状态更接近一个连续谱,谱的一侧是理想状态下的完美人格,另一侧是极端严重的精神分裂,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处在中间的某个位置。那些抑郁的朋友,只不过是心情和状态比所谓的“正常人”低迷了一些。这正如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你非要在六十步的地方设条及格线,那你是裤裆里撒盐了,还是喝凉水塞牙了?
境界二:存在先于本质
“存在先于本质”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提出的,指出了不同于物的人的存在状态。
什么意思呢?比如一个斧子,我们脑中先有斧子的材料、形状、用法等,然后照脑中蓝图,制作了一把斧子,这把斧子就一直以这样的材料、形状和用法存在着,这叫“本质先于存在”。而人是截然相反的,在一个人诞生之前,我们对他的主要属性,即他的知、情、意无从知晓,当他6岁时,可能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小淘气,当他12岁时,可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独行侠,当他20岁时,可能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当他35岁时,可能是个宽厚温和的父亲......当然,他也可能变成杀人犯,变成出家人,变成流浪汉......他本质上是个什么人,我们不能事先揣度,只能事后总结。这就叫“存在先于本质”。
斧子的本质先于其存在且一直不变,而人的本质却如一条不舍昼夜的川流,无时不变。偶尔如激流勇进,三日令人刮目;素常如波澜不惊,十载一鸣惊人。
以这样的认知,我们的心理状况就不仅是一个横向的连续谱,而且是一个纵向的渐变线,微观上是大脑中神经网络的此消彼长,宏观上是智识和情意上曲折盘旋的进退升降。
所以,疾病和健康不是绝对的标签,而是一条流动的弧线。此刻的你也许深陷于抑郁的泥潭,而未来的你很可能惊喜于美好的平凡;此刻的你也许沉浸于成功的春风得意,而未来的你也有可能煎熬于欲望的马失前蹄。
太阳底下也许并无新事,但你的人生一定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故事!
我想,“存在先于本质”不仅适用于人,也适用于人所构建的文明。文明的发展有其规律,但也是事后总结的规律。回看历史,我们可以归纳出人类经历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机时代和电气时代,人类推动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石器时代的最强大脑无法想象Chat-GPT,同样,我们也无法预言未来的文明走向。未来学家可以猜测,也许是共产主义,也许是人工智能革命,但有没有可能是人类回到部落时代,甚至人类文明毁于一旦!
帕斯卡说: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
刘慈欣说: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
因为,存在先于本质。
境界三:疯癫与文明
ICD从1853年第一次编制开始,到2018年已修订了11次;DSM从1952年首次出版,至今已修订了5次;我国的CCMD从1958年第一次提出精神疾病的分类草案,到如今已经修订了三版。
在CCMD-3以前,同性恋作为一种性变态,曾被纳入到我国的诊断标准之中,而在CCMD-3中,则被删除。在最新的ICD-11中,游戏成瘾以“游戏障碍”的名称被划入了精神障碍。
这些诊断手册的每一次修订,不仅仅在于研究人员对疾病认识的更加深入,也在于社会发展对人们认知的普遍更新。
上个世纪上半叶,同性恋在英国不仅是病,而且是罪,图灵就因为同性恋被强制施行了化学阉割,因副作用而精神萎靡,最终自杀,年仅41岁。这位二战的功臣、被后人誉为“计算机科学之父”和“人工智能之父”的天才,陨落于世人对人性的无知。
类似于图灵的悲剧,历史上并不少见,只不过受害者多为无名之人,他们的消亡只留下了一片沉默的遗迹,无人问津。直到福柯拿起一把哲学的洛阳铲,在疯癫与文明的关系史中深入挖掘,拨开了其上掩盖的障眼尘埃,得以让我们站在新的、更高的视角重新审视精神障碍。
福柯提出,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从法国大革命到19世纪末,人们创造了疯癫,异化了疯癫,将疯癫与理性、犯罪、道德截然对立,又在20世纪给疯癫套上自然现象的项圈(即强调精神障碍的生物学基础)。由此,福柯总结道:“疯癫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随时代而变的异己感”、“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
文明催生了疯癫,从某个角度来说,疯癫也促进了文明。
“我无法和任何人在同一个屋子里住超过两天......一有人靠近我,我就对他们怀有敌意。”
“我是一个厌世者,但内心仁慈。我这个人在很多方面都不对劲,但作为一个超级理想主义者,我对哲学的理解比对食物更高效。”
“我爱人类,但我讨厌人。”
说出这些疯人疯语的不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诺贝尔和爱因斯坦。
梵·高有双相障碍,贝多芬有双相障碍,米开朗基罗有自闭症,托尔斯泰有抑郁,林肯有抑郁,丘吉尔有抑郁,海明威有抑郁,牛顿有抑郁,达尔文有恐惧症,张伯伦有精神分裂,约翰·纳什有精神分裂,尼采有精神分裂......
我不敢肯定这些伟人的精神障碍和他们的成就之间有多强的联系,但我敢肯定,如果我们的世界少了些诸如抑郁、强迫、焦虑等的“神经质”气质,我们的世界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丰富多彩。道理很简单:“健康”的心理都是相似的,“不健康”的心理却各有各的魅力。
境界四:诸漏皆苦
佛教中有“四法印”的说法,即,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什么意思呢?
四法印可以看作是佛教徒的宇宙观或四条真理,即一切和合事物皆无常(诸行无常)、一切情绪皆苦(诸漏皆苦)、一切事物皆无自性(诸法无我)、涅槃超越概念。
时长原因,以后有机会展开细说,这期视频先说说这条“诸漏皆苦”。
你可能会疑惑:失望、嫉妒、悲伤等负面情绪是让人苦恼的,但惊喜、欣赏、欢乐等正面情绪怎么会是苦呢?
来看一种常见的心理:过年的时候你花不少钱置办了一身行头,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哎呀,我怎么这么好看!”心情无比舒畅。这时候家里来亲戚了,你一看大表哥一身名牌西服,二表姐满面珠光宝气,人家的装备丝毫不差于你。当然,你不会在脸上表现出什么,但刚刚的舒畅是不是会打些折扣呢?
可能你会说:我心态非常好,从来不跟别人比,只要今天的我不比昨天的我更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说这种话的人大多只是嘴上说说,但姑且假定你是知行合一的,这仍然存在一个问题,即你能保证每一天的你都和昨天的你至少持平吗?
所以,佛教认为“诸漏皆苦”的原因不在于攀不攀比,而是喜与悲、勇与怯、爱与恨,乃至心理的常态与变态,都是一体两面、无法分割的。你在成功时有多得意,你在失败时就有多沮丧。你在多大程度上爱一个人,你就能在同样的程度上恨一个人。
当我们鲜花着锦的时候,佛看到了百花凋零;当我们烈火烹油的时候,佛看到了人走茶凉;当我们孤苦伶仃的时候,佛看到了众星拱月;当我们空空如也的时候,佛看到了万象包罗。
佛眼中,没有非此即彼,没有二元对立。无喜,故无悲;无胜,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无我,故无分别。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超越概念,无法言说!
在娑婆世界中挣扎的我们,眼中满是好与坏、善与恶、高与低、强与弱......这是我们难以逾越的经验阈限。在受限的认知中,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完美的人格,就像全能的上帝造不出他无法搬起的石头,就像彭罗斯三角无法存在于三维世界。
由于这个阈限的存在,无论如何粉饰遮掩,我们都是一定程度上的精神障碍患者。
终章
1922年孟春的维也纳,拜格街19号的诊所里,弗洛伊德正沉浸在清脆的鸟鸣和缭绕的香烟中,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宁谧的氛围,弗洛伊德挥了挥眼前的烟雾,“请进”,嗓音有些嘶哑。
进来的是一个小伙子,朝气蓬勃的样子,似乎把窗外的春天也带了进来,让弗洛伊德不由心情为之一爽。只是,这个小伙子是谁呢?
“教授,好久不见,我是汉斯!”
那天,弗洛伊德和汉斯相谈甚欢。十多年前的那个小“花花公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让弗洛伊德欣慰不已。同时,让弗洛伊德想不到的是,当提起汉斯小时候的神经症时,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若干年后,当弗洛伊德把小汉斯的案例写成书时,他大概会感叹:这就是“看见”的力量吧!
参考资料
《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 福柯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小汉斯——畏惧症案例分析》 弗洛伊德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6
《正见》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 新星出版社 2017
《空洞的心——成瘾的真相与疗愈》 加博尔·马泰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23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 欧文·亚隆 商务印书馆 2015
《禅与心理分析》 铃木大拙 弗洛姆 海南出版社 2012
《长程心理动力学心理治疗 基础读本》 Glen O.Gabbard 人民卫生出版社 2010
《精神病理学》 许又新 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 2011
《一书读懂精神分裂症》 斯德芬·J.格拉特 斯德芬·J.法劳恩 庄明哲 中南大学出版社 2020
《精神分裂症——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 E.富勒·托里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8
《洞见——从科学到哲学,打开人类的认知真相》 罗伯特·赖特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0
《变态心理学》 北京大学公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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