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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小满记事开始,就一直有着关于阿喜婆的记忆。

印象中阿喜婆总是喜欢扎着红头绳坐在村头,尤其是太阳高照的时候。

来往的村民偶尔也会逗她,用手中的扁担或是锄头戳一戳阿喜婆脚前的土地问她:

“阿喜婆,今天等到人了没有?”

多数语气都是调侃,阿喜婆从来不在意,只满脸洋溢着幸福回道:

“就来了就来了!”

村民们便会嗤笑一声,心满意足的下地干农活。

孩童也会逗她,只是因为年纪小,经常失了分寸。

不是用石头砸,就是冲着阿喜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吐口水。

她也从不生气,唯有一点,谁也不能动她头上那根红头绳。

村西头春花婶家的儿子蛋蛋,那日趁着阿喜婆低头展裤脚的时候,伸手就将她头上的红绳扯了下来。

阿喜婆双眼登时血红,不等蛋蛋反应过来,她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还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乌鸦般低哑的嚎叫。

等春花婶赶到的时候,蛋蛋几乎要昏死过去。

只是她拼了命也没能把蛋蛋夺回来,反而被阿喜婆鹰钩一样的手指挠了个满脸花。

下地干活的男人们刚巧回来,一见这阵势纷纷上前帮忙。

抢回了蛋蛋,又将阿喜婆摁倒在了地上。

阿喜婆的脸被土地上的沙砾磨出了血痕,却像是不知疼一般拼命把手往前伸着,嘴里的嚎叫也越来越悲愤。

众人避之不及,慌忙着护着蛋蛋和春花婶离开了。

小满站在角落,等人群尽散以后,才将那根被杂乱脚步踩入泥泞的红头绳捡了回来。

看着阿喜婆满脸血污身体蜷曲的样子,小满大着胆子把红头绳放在了她面前后飞快地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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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了这件事,村里再也没有人跟阿喜婆开玩笑,所有小孩也被家里大人明令禁止,再也不许到那棵大柳树下。

倒是阿喜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喜欢去晒太阳,依然喜欢笑眯眯地看着人群。

小满躲在远处观察过,阿喜婆头上的红绳仍然鲜艳,是洗过的样子。

“娘,阿喜婆没有孩子吗?为什么她那么喜欢红头绳?”

小满从自己的小屋看过去,刚巧就能瞧见阿喜婆的身影。

小满娘忙活着手里的纺线,嘴上敷衍:

“去去去,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越是这样,越是好奇。

小满忍不住想要了解这个神秘的婆婆。

只是没想到,阿喜婆竟然会主动找上小满,笑呵呵地开口:

“你,想听我的故事?”

此刻的阿喜婆满脸慈祥,一点不像是那日疯魔一般的模样,也不像村里人说的是个痴傻老太。

小满警惕地往旁边坐了坐,大着胆子点了头。

阿喜婆靠着大柳树,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那……我就讲给你听!”

小满放弃了捉蛐蛐的时间,蹲守在阿喜婆身边,很快就了解了阿喜婆的一生。

也了解了改变阿喜婆一生的那个男人,仲生。

约莫是在四十多年前,因着以前重男轻友的念头,村里男丁兴旺,女人甚少。

但凡家里条件不太好的,都娶不上媳妇。

仲生家尤为艰苦,父母死得早,全靠村里人的救济长大成人,娶媳妇什么的自然想都不敢想。

可世间事便就这么奇怪,那日天热,仲生下河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捞上来了一个大姑娘。

姑娘紧闭着眼,眼瞅着活不成了。

仲生急吼吼地把人拖上岸,又是按压又是嘴对嘴的呼气,好半晌那姑娘吐了口水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姑娘,就是少女时期的阿喜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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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阿喜醒来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仲生只好将她带回了家。

村里人都听说了这事儿,一窝蜂跑来看热闹,有些眼红的人还说酸话:

“仲生啊仲生,你小子真是祖上冒了青烟,下河洗澡都能讨来个媳妇,难不成你给那河神上了贡不成?”

仲生不说话,皱着眉将人都赶走,转头从枕头下摸出几张票子递给阿喜:

“诺,我也就剩这么些了,你拿着,回去找你爹娘吧,我是个孤儿,跟你孤男寡女处久了,对你名声不好!”

阿喜瞧着眼前的汉子,半晌才开口:

“我没有家,也没有爹娘。”

仲生一愣,有些局促不安。

阿喜也没有多说什么,被子一卷睡了过去。

仲生挠挠头,合衣蜷缩在衣柜旁的角落,将就了一夜。

次日一早,仲生起来就闻见了家里从未有过的烟火气。

跑去一看,是阿喜煮了白粥,虽然屋里就剩了那么一点米,仲生也没忍心斥责她,只默默把自己碗里的米又刨给她了大半。

阿喜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油然而生了暖意。

家里有个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纵然没名没份,仲生也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儿。

总想着多打些野味给阿喜补身子,动物皮毛也能拿去镇上换些衣物粮食。

只是村里打猎的人太多,仲生不得不独自往深山里去。

有时候一去,便是三五天都回不来。

阿喜忧心他,却又不好意思讲出来,只得日日站在屋头盼着他。

同龄的混混,面对仲生凭空多出来的“媳妇”自然是眼红又嫉妒,自己得不到便想要毁掉。

摸清了仲生打猎的时间,几人便商量好在深夜潜进了仲生家的院子。

好在因为傍晚下了暴雨,阿喜忧心深山里的仲生,一直迷迷糊糊没能睡得安稳,院子异常的响动让她惊醒了过来。

只是醒来却也晚了,几人进来就拉住阿喜的手脚,还用麻布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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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趁的那几人眼里的目光凶狠似虎,阿喜拼命挣扎都无用。

就在她无比绝望之际,仲生回来了。

看着被压在床上衣衫凌乱的阿喜,仲生眸色浓厚,一头就扑了过去。

那几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窝蜂跟仲生打成了一团。

阿喜看着落了下风的仲生,情急之下捡起仲生打猎用的土枪冲天摁了一下。

枪响人惊,村里隐隐有了骚动,图谋不轨的几人慌不择路地跑出了仲生的院子。

阿喜早已吓傻,攥着土枪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仲生。

仲生一咬牙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怕,不怕,有我在,谁都不敢伤你!”

到底还是有人瞧见了那夜的事情,一时间村里风言风语不断,德高望重的村长带着人堵了仲生的院门:

“仲生啊,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娃,只是这闺女来历不明啊,咱们这村里上上下下都是清白的人。

若是招惹了不明不白的人,惹出了事情,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要我说,你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不如就将她赶走算了!”

身后村民纷纷附和,尤其以那日深夜闯院的几人闹得最凶。

阿喜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的被仲生赶出了院子,下一秒就会落入那几个人的手里!

只是一边是养育了仲生的村民,一边是素不相识的自己,仲生会怎么选?

阿喜不敢确定,只能低着头站在仲生身后。

冷不防就被他揽在了怀里,随即便听见头顶传来仲生的声音:

村长,阿喜并不是来历不明的女子,她是我的妻,我们要结婚了,本就打算今天去找你开证明!”

一席话说完,吵吵嚷嚷的村民们瞬间没了声音。

就算阿喜再没有身份证明,只要她嫁过来,那自然就是村里的人,谁也不能再多说一句。

只是这么一遭,就得罪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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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生自然也晓得,于是在村长处开了证明以后,他便带着阿喜住到了村东头最远的一处破落院子里。

两人不分昼夜地折腾了几天,倒也把那个院子折腾出了家的模样。

只是自从开了证明后,阿喜脸上便少了很多笑容,偶尔看着仲生还会漏出一副愧疚之色。

仲生瞧得明白,却也不问,他知道,若是阿喜想说,自然就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自己也不愿逼她。

很快,镇上就传来了要征bing的消息,每个村子按比例出男丁,若有人不服从,就要被抓起来。

仲生所在的村子也不能幸免。

碍于之前和村里人的那些不愉快,他的名字第一个就出现在了征bing名单里。

阿喜有些慌乱,她知道参jun打仗和上山打猎不一样,如若不测,那就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面。

仲生安抚她开口:

“你放心,有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阿喜拼命摇着头,趁仲生不在跑去找村长求情。

村长叼着大烟袋,故作为难地说:

“阿喜啊,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实在是上面下达的政治任务,谁都搞不得后门的!”

阿喜急得要哭,村长话锋一转,凑近她开口:

“可若是为了你,我到也能想想法子,你和仲生结婚到现在,还没有怀孕吧?

这样,只要你答应给我们村里生三个孩子,我就把他的名字划去,怎么样?”

阿喜忙不迭地点头:

“好!我答应!我这就回去跟仲生哥讲,我愿意给他生孩子!”

村长眼底闪过一丝邪佞,摩挲着阿喜的手一字一顿的开口:

“不是你跟他生孩子,是你给我们这个村子生三个孩子,我们家一个,老李头家一个,张叔家一个,明白了吗?”

六月三伏天,阿喜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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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内,仲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瞧见阿喜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道:

“出什么事了?怎么出去一趟像丢了魂一样?”

阿喜回过神,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将仲生推开,闷头跑进了屋内。

仲生被村里人排斥,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不就是给三个男人生孩子,要是能换回仲生平安一辈子,倒也……倒也值了!

阿喜将嘴唇咬出了一圈鲜红,趁着月色离开了院子。

只是刚走到一半,就被追出来的仲生拦住了:

“傻阿喜,我就知道你要去做傻事!”

阿喜愣在原地,这才知晓,原来村长早就找仲生谈过类似的话,血气方刚的汉子当下就打断了村长儿子的一条腿。

“阿喜,你放心,我定会回来,你等我,等着我就好!”

仲生抱着她喃喃开口。

出发时间是次日一早,阿喜和仲生二人回到房间,都没什么睡意。

阿喜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向仲生坦白:

“仲生哥,其实……我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我是被家里先前给定下的男人打怕了。

所以才会逃出来,那日是身上实在没了干粮,也不知道能往哪儿跑,这才跳了河!”

本已经做好了说出来会被嫌弃的准备,不料仲生只是将阿喜搂得更紧了一些:

“傻阿喜,你是不是黄花闺女,我不想晓得,我只晓得,你是我老婆,我跟你结了婚,开了证明,我得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阿喜的眼泪一寸一寸滑下来,渗进头发丝。

天还是明了。

仲生背好行李,伸手给阿喜递了一样东西。

阿喜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红头绳,仲生憨笑着开口:

“这是我之前去镇上卖皮货的时候买的,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你先戴着,等我回来,再给你买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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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接过红头绳攥在掌心,毛茸茸的触感扎进掌心,连带着她心上都是扎扎痒痒地一片。

仲生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继续道:

“你放心,我参了jun,他们就不敢动你,你每日编编筐,纺纺布,日子就过去了,千万别害怕!”

阿喜婆用力点头:

“我不怕,我等你回来!”

仲生又是憨憨一笑:

“嗯,有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一定!”

说到这里,阿喜婆满眼都是泪,只怔怔地瞧着不远处,嘴唇微动,却没说出什么话。

小满有些急了:

“然后呢?仲生回来了吗?”

阿喜婆笑了笑,抬头继续看着天:

“他走的那日,天蓝,云白,日头盛,却有几只怎么都赶不走的乌鸦。

我废了大半晌的气力,也没能把它们赶走,只能听着它们站在院头嘎呀嘎呀的叫唤。”

小满忍不住上手拉阿喜婆:

“你别说这些,你快告诉我,仲生到底回来了没有?”

“没有,参jun不到一个月,仲生所在的bu队就遇上了敌机,扫射持续了半小时,一个活口都没有。”

小满回头,就瞧见自己娘站在身后,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再转头回来,阿喜婆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仿佛刚刚小满娘说的仲生并不是她刚刚故事里的仲生。

“会回来的,他说过,我等他,他就回来……”

小满抬头,明晃晃的日光下,阿喜婆头上的红绳绚丽得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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