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第一次尝试自杀却没有成功。
她用切菜刀划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心里痛恨着它的笨钝,在肉上磨来蹭去一大会,才看到有红色的血流出来。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放松了,闭上眼静静的等着,等着死亡对她招手。
偏这时候有人来了在外面拍门,一下比一下重,声音也越来越大,显然很不耐烦。
“我知道你在里面,就这点水电费钱你都躲几个月了,我告诉你,今天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这钱收走的”
安夏听到嘴角扯了一抹冷笑。
收啊,我看你怎么收,去阴曹地府找我收吧。
往常门外的人叫嚣一会就会悻悻的骂着离开,而今天却好像是要和安夏扛上了。
门被踹的砰砰响,不一会还有金属撞击的声音。
安夏看着手边温柔缓慢的流淌着的鲜血,生出来从未有过的快感。
她终于自己做一回主了。
她叫自己死,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在她感觉身体变轻快要飘起来的时候,朦胧的从睫毛缝隙里看到一个光头大肚子的男人。
“要命了,你个不长眼的,要死去外面死啊,别死在我这屋里,晦气死我啊,我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啊”
安夏有过父亲,仅仅是有过。
那个畜生不如的父亲,对,安夏在心里就是这么想她的父亲的,畜生不如。
她的父亲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在外面搞了一帮莺莺燕燕。
隔三差五有女人扭着细腰丰臀上门找安夏的母亲索要精神损失费,打胎费,上床费,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理由。
如果安夏母亲不给,她们就会坦胸漏乳的赖在家里,安夏母亲怕给年幼的安夏带来伤害,每次都不得不花钱息事。
安夏母亲想过离婚,可是提了一次再也不敢了。
那一次,安夏父亲把安夏藏起来了。安夏母亲急疯了,找了一夜,后半夜的时候,在一间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店里看到了安夏。
整个屋子暧昧又诱惑,几个浓妆艳抹穿着吊带包臀短裙的女人翘着二郎腿排排坐着。
就像饭店里的一群现点现杀的活母鸡。
安夏的父亲正在小房间里享受着美味佳肴。
安夏母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个禽兽不如的却指着安夏母亲的鼻子“你敢离婚,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放过你们娘俩,我耗死你”
安夏母亲开始精神不正常了。
那年安夏14岁,母亲起初只是丢三落四,记性差,爱发呆,有时突然哭一阵,然后又笑一阵。
慢慢的越来越厉害,清醒的时候很少了。
发病的时候她会跑去街上看到女人就扯别人的头发,看到男人就指着骂。
遇到厉害的人,他们会扬起拳头打安夏母亲,一些人会无比嫌恶的骂一句神经病。
安夏母亲很长时间身上都带着伤,可她就像不知道疼一样依然出门对着路过的人骂。
安夏上学的时候不得已只能把母亲锁在屋里。
等放学回到家的时候,看着躺在地上睡着的母亲,她除了哭没有别的办法。
安夏母亲的指甲里塞满了木屑,有锋利的扎进了肉里,血 小心翼翼的渗了出来。
母亲怕是趴在门上挠了很久很久。
索性让她跑吧,反正怎么样都是受罪。
这就是她们跌入无边黑暗的生活,除了呼吸是温热的,其余的冰冷又绝望。
安夏父亲再也没办法从安夏母亲身上榨出来一滴油水了,为了自己不必要的麻烦,索性远走高飞,撇的干干净净,留安夏母女自生自灭。
母亲尽职尽责工作了十五年的公司派了一个代表到家里来,敷衍了几句表达同情和惋惜,然后留下一万块钱匆匆的走了。
生怕粘住他一样,几乎是逃出门的。
那天安夏母亲清醒的时候,突然狂风卷着瓢泼大雨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
她拿起一把雨伞跑向安夏的学校。
校门口一辆疾驰的汽车与安夏母亲擦肩而过,后视镜刮到了她的肩膀,速度太快把她带翻到了水里,溅了一脸混着泥土和垃圾的雨水。
司机伸出脑袋大骂“找死啊,神经病”
安夏母亲起身拍着手的哈哈大笑。
她披散着头发,雨水彻底把她打湿,一滴一滴的顺着发丝滴下来,使劲张大呆滞的双眼,眼球突出着,像一个水鬼。
此时雨已经停了。
她走在校园里,又可怜又可怕。
很快的一群人围着她看稀罕,拿棍子戳她,拿石子丢她。
看她发怒,鬼哭狼嚎的追赶,一群人吓的一哄而散,看着她着急发狂的样子哈哈大笑。
就像在看一场挑逗动物的表演一样好玩一样搞笑。
学校跑来个神经病的事不出两分钟传遍了角角落落。
围观了更多学生,老师也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安夏的班主任,那个曾扇过她几耳光的人。
安夏的家庭条件是班级里最差的,母亲挣的钱都被父亲嚯嚯完了。她连校服都买不起,穿的旧了破了小了还依然穿着。
刚接手安夏的班级,一次组织夏令营活动,安夏没有报名,他点名问安夏怎么不参加。
安夏支支吾吾了一会,却没说出口,自尊和敏感让她无法开口说是因为没有钱。
对方却觉得安夏不回答让他丢了面子,扬起手扇了安夏两巴掌。
火辣辣的烧着安夏的脸,烫着她的心。
安夏母亲也许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是清醒的。
她看到班主任在人群里款款走来,她红了眼,眼白的每个毛细血管都充满了鲜红的血。
像一头发狂的困兽,看到了猎物。
精准的撕咬住了胳膊,猎物痛苦恐惧,不顾颜面的尖叫求救。
人呢其实是懦弱的,潜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远离。
只有几个人在旁边不痛不痒的劝着“你赶紧松开嘴,把人咬坏了你要坐牢的”
可笑,因为恐惧居然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
安夏来了。
她轻柔的哄着母亲“别咬了,你累了,我带你回家睡觉啊”
安夏母亲眼里的火苗瞬间熄灭了,丢开了那条胳膊,温顺的像猫一样把手放到了安夏的手里。
留下一群看热闹没尽兴的和一个抱着红肿胳膊的人。
安夏知道,他们在嘲笑,在谩骂。
后来在学校安夏再也不叫安夏了,好像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她的名字,他们喊安夏神经病的女儿或者疯狗的女儿。
男生们会一脸笑的问安夏“你生气了会不会也咬人啊”
旁边的人起哄“你惹她试试不就知道了”
女生们对她则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安夏理解他们,在躁动的青春和繁重的学业中,她的另类一直以来是他们在枯燥学校里的调味品。
就像她没有吃过汉堡,就像她不参加夏令营,就像她永远穿着旧校服,就像她孤僻自闭。
这些都是他们的谈资。
安夏辍学了。
安夏母亲的病愈发的厉害,开始出现自残和伤人的情况。
安夏的手臂密密麻麻的青紫,还有安夏母亲的头整天淌着血,她发病起来就拿头撞墙,每次安夏死死的把她抱住。
她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理智,对着安夏的胳膊就张嘴咬。
安夏哭了,疼痛,绝望,黑暗。
她几乎窒息。
安夏必须要给母亲治病了,可她没有钱。
学她是不上了,她要去打工。
安夏拖着箱子和母亲在一家服装厂附近花一百元租了一间平房。
安夏去了服装厂上班。
里面轰轰的缝纫机的声音还有一个个低头干活的人。他们和机器融为了一体,重复,机械,麻木。
安夏的到来,他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领班的是一个非常胖的中年女人,走起路来,肚子和屁股的肉忽闪忽闪的,像跳动的果冻一样。
她领着安夏到一个瘦高男人身边“老王,给你配个徒弟,好好教人家啊”
老王点头应允。
老王倒是个不错的人,说话温和委婉还有耐心。
一遍一遍的交代安夏,干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机器,别让扎到手。
安夏心里有一股陌生又别扭的暖流划过。
慢慢的,老王也会问安夏一些私人问题“你小小年纪怎么不上学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干活”
安夏只淡淡回一句家里没钱上学了。
老王便不再追问了。
同安夏一个车间的杜鹃喜欢着老王。
这是大伙都知道的秘密,安夏经常能听到别人议论,而且就算别人不说她也能看的出来。
杜鹃心高气傲,长的漂亮,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别的男人凑上去讨好,她都不给好脸看的,偏偏上赶着的往老王身上贴。
老王却对她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杜鹃正愁的无计可施,看到老王对安夏不错,就盘算起来了迂回战术,接近安夏。
安夏一个16岁的女孩自然招架不住热情似火的杜鹃,很快的,她们走的很近。
而这个时候,安夏母亲的疯病犯的时间越来越长,整日拿头撞墙,嘴里嘟囔着东一句西一句。
安夏只能把她绑起来。
每次回到家都看到表情呆滞嘴唇干裂的母亲还在一句一句的骂着。
安夏抱着母亲“妈,你再坚持几天,发了工资我就带你去看病”
安夏母亲的眼突然惊醒一样瞪的溜大,面漏凶狠,咬着安夏的手背要吃掉一样。
干活的时候,老王发现了安夏的伤,没问什么。不动声色的递给安夏一瓶消肿化瘀的药水。
安夏低着头,有一滴一滴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一幕却被杜鹃看在眼里。
杜鹃问安夏“你是不是急用钱啊”
安夏惊愕,没有说话,杜鹃也不在意,嘴巴凑到安夏的耳边轻声神秘的说着。
没两天,安夏被车间主管叫到了办公室。
主管是个中年男人,他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安夏的身上打量了一番。
开门见山的说“你再缺钱也不能偷厂里的东西啊”
安夏听到偷字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里面轰轰隆隆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机器声。
“杜鹃姐告诉我那是厂里不要的当垃圾扔了,让我可以拿出去一些她帮我卖掉”
安夏说的都是实话。
杜鹃告诉她那些边角料是厂里不要的,可以拿一些出去,她帮忙卖了,钱都归安夏。
主管找杜鹃来对质。
杜鹃一听不愿意了,操着尖细嗓子恨不得蹦起来“药可以乱吃,你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来厂里五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边角料也是有用的,不能乱拿的”
安夏急的血都涌上头来“明明就是你告诉我,那些东西没用了,拿出去还能卖点钱省的厂里专门找人收拾了”
“你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污蔑人倒有一套,谁不知道你是急用钱给你那个有疯病的妈看病”杜鹃一口气把安夏的伤口撕裂暴露于空气中。
安夏感到胸闷,头晕,窒息
安夏随了那个精明主管的意,准确的说是进了他的虎口。
在狭窄潮湿的办公室里,那个烂的掉皮的沙发上,他说给你两条路“一是报警,二是……”他的手在她身体游走。
安夏如果进了拘留所,那她的母亲怎么办。
安夏绝望的闭上眼,这世界给她这么条死胡同,她能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撞出一条缝隙,一条哪怕很小的,只要能容下她和母亲的缝隙。
安夏有一个神经病的妈,安夏和主管搞上了,这些看起来是秘密的事现在却像是包裹在泡沫里一样,轻轻一碰,就公之于众。
整个工厂都因为安夏的事沸腾起来,让原本温水煮青蛙的人们多了一丝活力。
安夏看着杜鹃走过去,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那香味弥漫,是胜利者的宣扬。
这一切都是杜鹃的圈套和大肆渲染。
安夏一下子成了名人,从未搭过话的人跑来趴在安夏的工作台上“你妈真的是神经病吗,你为了给你妈治病和上头主管睡了,哇塞,太狗血了这剧情,你讲两句呗,好让我回车间给他们都讲讲”
那人一脸纯真和期盼的表情。
安夏却感觉肉被撕裂,有数不清的盐巴撒上去。让她想到了折磨猪的方法,在猪的身上划开一道一道的口子,然后使劲的在伤口撒盐,眼睁睁的看着猪挣扎着最后疼死。
此刻,安夏就是那头猪,周围围满了等着满足八卦快感的人们。
这么劲爆的新闻怕是能打发他们许久许久加班的无聊和困乏。
这世界就是如此。
有红橙黄绿青蓝紫如彩虹般的颜色,就注定有黑色灰色。
无边无际的黑,无助绝望的灰。
挣扎在黑色灰色泥潭里的人,头上总悬着一把绞肉机,那是一张张嘴组成的,里面塞满了恶毒,调侃,戏谑的语言。
语言丰富多彩,却独独没有鼓励和宽慰。
安夏已如蝼蚁般生活着,却总不断有人路过踩一脚。
安夏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人站在边缘的时候是决绝的。
安夏对所有的诋毁谩骂戏虐调侃都充耳不闻。
发工资那天,安夏带着母亲去医院。
安夏母亲极度不配合,她用一根绳子绑住手拉到了医院。
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在沟通治疗方案的时候,安夏母亲偷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外奔,跑的很快很快,总怕有人追上,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偷了糖要躲起来一样。
她嘿嘿笑着,无忧无虑,跑出了门诊大厅,跑出了医院大门,跑到了密密麻麻的马路上。
她还在跑,跑到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目的地,一辆疾驰的大货车的轮子无情的把她吞没。
一声尖锐的划破天际的刹车声,安夏的母亲面带微笑的躺在地上,身下汩汩的鲜血在流动。
鲜血映着路过的每个人,映着每辆车,映着即将落下的余晖。
整个世界好像都颤动了那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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