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川戏，也就是川剧，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四川人，我似乎没有真正看过一场川剧，究其原因，诚如鲁迅先生在《社戏》中所言：“我在倒数上去的二十年中，只看过两回中国戏，前十年是绝不看，因为没有看戏的意思和机会，那两回全在后十年，然而都没有看出什么来就走了。”
一
三月下旬，我住在成都乡间一处小庙，当时正赶上小庙所在的道明镇举办春交会，这是一场每年春分和清明前后就会举办的以天府农耕文化为主题的大型民俗活动，届时在成都郊县的各个场镇几乎都能看到，其名字也因地不同，有的地方叫春苔会，有的也叫春分会、百花会，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段，我在都江堰的青城山和中兴镇就遇见了春苔会。
无一例外，遇到的每个会期我都去凑了热闹，但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两条长长望不见头的街道，街上摆满琳琅满目商品和各色小吃的摊点，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和各种吆喝声，空气里充斥着烧烤和小食的味道，除了令人眼花缭乱就只有热闹。
就在道明镇春交会结束之余，庙里的居士告诉我，在离道明不远的济民村春分会又开始了，但与道明镇春交会不同的是，济民村多了唱戏的节目。
虽然我并没有真正看过现场版的川戏，但我想不管济民村的戏好看与否，总比那些千篇一律的吃喝玩乐稀奇，于是即便开戏时间在晚上7点，也毫不犹豫地去了。
济民村不大，春分会的会场临时搭设在通往济民场的交通要道上，使原本就不宽阔的公路变得更加狭窄，公路两边是金黄的油菜花田和油绿的麦田，等我们走完了整个会场倒了两个拐才找到戏台时，戏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了。
夜幕降临，只见侧前方高高的水泥戏台上灯光明亮，猩红的帷幕前站着一名瘦高的丑角，画着小花脸，身着旧蓝布衫，赤脚趿一双布鞋，口里说着一连串四川方言手舞足蹈地正在表演，在舞台的角落里，还站着一名待场的青衣。
台下聚集着一堆观众，少数人坐在场地中间背靠着竹椅悠哉地看戏，多数人站在两边抱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据同行的、年轻时也曾当过川剧演员的居士介绍，这场戏名叫《劝夫》，是出自大幕川剧《归正楼》中的一出折子戏，内容讲述的是纨绔子弟邱元顺因嗜赌成性输尽祖遗家产，为换取赌本竟想逼妻苏氏为娼，苏氏婉言相劝却被关家中的故事。
戏台上，丑角扮演的邱元顺在外经过一番兀自谋划后，归家叫出妻子苏氏，借口商议，实则逼迫她倚门卖笑，青衣扮演的苏氏拖着悲愤的声腔，一番动情说唱，伴随着有节奏的乐器旋律，使场戏的表演达到了高潮。
本来丑角表演就以滑稽、幽默著称，以喜剧效果引发观众愉悦以此烘托氛围，但这场《劝夫》戏，尽管演员操着诙谐的地方语言巧舌如簧地在台上卖力表演，奈何台下观众不动声色，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一场戏在悄无声息中就结束了。
伴随着一阵阵“咚咚锵”的锣鼓奏乐声，下一场戏开始了，一身印花蓝袍的末角柱杖登场，在拖着转了几个弯的长腔演唱完一段台词后，接着画着脸谱、一身鲜艳红装、披着蟒袍的净角在急促的锣鼓声中挥着马鞭出场。
居士继续向我介绍，这场戏名叫《杀奢》，是川剧经典折子戏名段，出自家喻户晓的《三国演义》，内容讲述的是东汉末年曹操刺杀董卓未遂，逃出长安，中牟县令陈公台因钦佩曹操便毅然弃官与之同逃，途中两人借宿曹父故友吕伯奢家，吕伯奢命家丁杀猪宰羊盛情款待，然曹操闻得磨刀霍霍，疑心吕存心加害，于是杀了吕伯奢及全家，陈公台耻其行，弃操而去。
末角扮演的是吕伯奢，净角扮演的是曹操，紧随其后的是老生扮演的一身青衫的陈公台。
这出戏从曹操与陈公台两人逃亡途中遇吕伯奢的场景开始，《杀奢》的故事情节与人物表演显然比前面的《劝夫》要精彩得多，因为从上场戏中途撤离的观众又回来了一些。
但我们只看了十多分钟，庙里当家师父的电话就打来了，已经快9点了，她还在等我们回去，于是这场戏欣赏到此为止。
二
由于第一晚开戏时我们就注意到舞台边上的戏牌曲目预告，除了当晚的《劝夫》和《杀奢》外，第二天中午还有《望娘滩》，晚上还有《铡美案》，都是大幕剧。
对于《望娘滩》这个地方民间传说故事我了解不多，《铡美案》倒是妇孺皆知，虽然第一晚的两场戏都没太听懂台上演员唱的什么，但丝毫不影响我想看《铡美案》的热情。
于是第二天傍晚，我们早早来到了济民场，此时戏台下已经有一些比我们更早到场的的观众在等候。
7点好戏准时开始，开锣声响起，青衣扮演的秦香莲带着一双儿女哭喊着抢到台前，伴随着婉转的二胡声拉响，青衣开嗓“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这就是《铡美案》，中国传统戏剧中的经典曲目，讲述的是北宋年间家境贫寒的陈世美进京应试，中状元后被招为驸马，其妻秦香莲携儿女进京寻夫，陈世美非但不认还派家将韩琦追杀母子三人企图灭口，韩琦不忍，将其放走并自刎，秦香莲遂至开封府找包拯状告陈世美，包拯怒欲铡之，公主、太后闻讯阻拦，但包公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终将陈世美送上虎头铡。
这出戏以韩琦追杀秦香莲母子三人开场，两人几番对话结束韩琦自刎后，在台下观众的翘首以盼中，伴随着铜锣齐鸣、铰子锒铛的奏乐声，头戴官帽、身着黑蟒袍、画着大花脸的包公登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随侍左右。
我们注意到在包公两边腰侧各有一块红布，由他身后的一名龙套撑着，包公登场时两手扶着红布走出，居士凑过头来问我：“知道那两块红布是什么吗？”我摇摇头，居士说：“那是轿帐，代表包公是坐着轿子出行”，原来如此。
《铡美案》无疑是很受欢迎的，比起前一晚的《劝夫》和《杀奢》，这场戏的观众明显更多，台下座无虚席，人们或站或坐或蹲，或倚着黄角树，或靠着墙角，或聚在一堆，从叼着旱烟的老大爷，到乳臭未干的孩童，甚至春分会场收摊的小贩开车路过戏台前都要停下看一眼。
他们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几乎都在认真看戏，唯独有一点让人意外的是，到场的观众都出奇的冷静，因为同前一晚一样，全场依然没有喝彩和掌声。
随着包公登场，秦香莲状告驸马陈世美后，接着老生扮演的驸马、花旦扮演的公主、老旦扮演的太后也都坐着“轿子”相继入场。
待人物齐聚公堂，这出戏也进入了最精彩的部分。
但从开戏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8点半了，想到当家师父还在等我们回去给我们开门，所以我们要回庙里了。
余下的剧情其实看过影视作品的都知道，只是戏剧演绎中拖长音调的唱腔、方言的对白、花花绿绿的戏装、夸张的动作在感官上比影视作品更具冲击力。当然，像济民村这种乡村戏台上的川剧与大型剧院相比体验感受肯定是有差距的。
走出济民村，春交会场的摊点已经收了，田坝中间的公路上只剩下几颗昏暗的路灯，远处戏台传来的锣鼓声随着我们的走远也渐渐消失。
同行的另一位师父意犹未尽，他坦言自己还是第一次看戏，我说我也是，虽然不能理解戏剧演员为什么一句简单的台词要用转了几个弯的腔调拖很长时间唱完，也几乎听不懂他们的唱词，但就是莫名觉得好听，只是这次看了济民村的戏，不知道下次看戏又是何年何月何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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