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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屠户被亲友们搀扶着,还勉强能走上几步,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被人架着朝前走。

若不是偶尔发出几声轻不可闻的抽泣,蒋惜惜几乎以为她已经哭昏了过去。

也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就是再坚强的人,估计也受不了吧,好好的一个儿子溺毙河中,而且尸体还被老鼠撕得粉碎。

据说,再次敛棺的时候,骨头都没有找全。

她猛然想到老鼠口中叼着的那截指头,肚子中又一次泛起了股酸意,强忍着将它咽下去,她顺着河堤朝着白猫的“坟墓”走去。

在河堤转了几圈儿,蒋惜惜也没找到白猫的安眠之地。

她心里直犯嘀咕:自己明明就将它埋在河边,还立了个坟包,可是现在这里一马平川,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难道这猫真的诈尸了,还在危急时刻过来保护自己?

皱眉沉思之时,她没发现平静的河面已悄悄起了变化。

河中心多了一团雾气,正一点点的朝岸边挪过来,雾气之中还隐隐有哭声响起。

哀哀戚戚,时断时续。

等到蒋惜惜抬起头时,这一团朦胧的水汽已经到了她跟前。

在水面飘飘悠悠的晃了一会儿,幻化成一个透明的人影。

“王遇臣?”

看着那人双腿下面血肉模糊的几截残骨,蒋惜惜慢慢抬起头。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虽然很害怕,但是她终是心有不忍。

王遇臣死得太惨,若真的能帮他达成心愿,她心里也舒服一些。

“镯子……”

他的声音也模糊,呜呜咽咽的,听不清楚。

也对,他的舌头应该也被老鼠吞食掉了,当然会吐字不清。

“你说什么?”蒋惜惜走近一步,大声问道。

可是,她手中的宝剑将王遇臣逼得朝后退去,久久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鬼怕利器,蒋惜惜于是将宝剑扔在一旁,又朝水中走了两步,河水将她的靴子打湿了,她却并不在意。

她伸着脖子冲王遇臣喊道:“你不用怕,剑已经被我丢了,你到底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再说一遍。”

王遇臣小心翼翼的朝她靠了过来,他用力的张着嘴巴。

镯子,樊晴的镯子不是我拿的。”

这次,蒋惜惜听清楚了,同时也被深深的震慑了。

原来他留在阳间不愿走,不是因为死得太惨,而是还有心事未了。

这是他和樊晴之间的结,若是解不开,他死也不会安心。

心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蒋惜惜忍住眼泪。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告诉樊晴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王遇臣冲她点点头,他的身体渐渐隐回到雾气之中,雾慢慢的飘向河心。

终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蒋惜惜吸溜了几下鼻子,捡起地的宝剑朝镇子中心走去。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本来她对王遇臣并没有好感,觉得他是在利用樊晴,从喻无伤那里拿银子贴补自己。

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对樊晴应该是动了真情。

否则,不会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将这件事向她讲个明白。

可是,镯子若真的不是他偷的,又会是谁拿到当铺的呢?难道真的出了盗贼?

她一边想一边朝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淡水镇的主路,前面的铺子还亮着灯,几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边,正在推让着什么。

蒋惜惜仔细看了看,原来那里竟是王遇臣家的肉摊子。

门前坐在四轮车的,可不就是喻无伤吗。

他正将一个小小的布袋递过去,“王叔,你就收下吧,遇臣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

这点银子虽然没什么用,但是代表了我的一点心意,你若是不收,我回家也不好向婆婆交代。”

王屠户抹着眼泪,伸手接过袋子。

“喻少爷,你说,我可怎么办呀?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下半辈子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你和婶子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没什么是熬不过去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喻家找我,但凡能帮的的,我一定会帮。”

“喻少爷,你真是好人,和喻老爷一样。其实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遇臣他小时候不懂事,曾戏弄过你。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还惦记着我们,我真是……”

说着,王屠户已经跪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后面的戚叔忙将他拽起来。

“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们少爷早就不记得了。你这么说,倒让别人觉得他小气。”

“是呀王叔,小孩子的事谁又会当真呢?明天我让人去外地请个大夫过来,给婶子看看,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下子可别再弄出病来。”

蒋惜惜躲在一间店铺下面,等到喻无伤从王家出来,才追了过去。

“喻公子真是好心,帮人也要挑在没人看见的晚上。”

“你都听到了?婆婆神智清醒的时候,常常对我说,锦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我现在只是按她老人家说的话去做罢了。”

“若是做起来真那么容易,就不会世间少有了。”

喻无伤淡淡一笑,他坐在车里,和蒋惜惜一同在淡水镇寂静的主街朝前走。

“对了,樊晴姑娘怎么样了,这几日她都没来喻家找我,我有些担心。”

蒋惜惜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对樊晴和王遇臣的事情知道多少?是否只是觉察出了王遇臣对樊晴有情,其它的一概不知呢?

想到这里,她也淡淡的回道:“樊晴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赛船那天被吓到了,过几日应该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我想也是。”

他回头看了戚叔一眼,戚叔忙从衣襟里面掏出一个包的整整齐齐的小盒子,递到蒋惜惜手里。

“这是马鹿护心血,有安神的功效,我本想亲自到樊家去一趟,现在倒省了一趟功夫。”

“马鹿护心血?”蒋惜惜拿到鼻尖一闻。

“这东西极其难得,程大人说了,要在鹿死后剖胸,将凝固于心及胸腔之血,取出晒、晾干后再研末,方能得到一小盏。”

她心直口快,竟将程牧游的名号脱口说了出来。

“程大人?”

“那是……那是……”

一时间有些语塞,好在喻无伤并没放在心,他指着前面。

“樊家到了,劳烦姑娘告诉樊晴,这护心血要与五味子各等分泡酒服,每日晚服一小勺,方可以安眠益气。”

蒋惜惜点点头,告别了喻无伤,信步朝院子走去。

她心里忽然舒坦了好多,连日来的担忧和焦灼似乎都被这个像阳光一般温暖的男子驱散了。

他总有办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体贴入微却又不让人尴尬。

虽然于他而言,这是劳心劳力,但是对于那些受惠者,却真的能从他的行动中汲取到力量。

就连她这个旁观者,也不自觉的被他的善心感动,这些就足够了,不是吗。

樊晴一路朝家里跑,鞋子将青石板路踩得“嚓嚓”作响。

蒋惜惜紧紧跟在她身后,心里又是懊恼又是着急。

今天一早她便告诉樊晴,那只镯子不是王遇臣拿走的,还说她要是不信,就到当铺问一声,看看到底是谁把镯子拿过去的。

她信心满满,因为王遇臣的魂魄之所以不愿步入轮回,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所以他绝不会撒谎。

可是,当当铺的伙计说出那个把镯子拿过来的人时,她却大惊失色。

一直到樊晴冲出了铺子,才反应过来,急急的跟了上去。

“哐。”樊家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了,樊晴走到正在用膳的樊荫旁边,冲她摊开一只手。

“镯子呢?”

樊荫放下筷子,蒋惜惜看到她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出的话却仍是不紧不慢。

“什么镯子?”

看着妹妹波澜不惊的面孔,樊晴怒火中烧,她一把扯住樊荫的衣领,将她从凳子上拽下来,双眼目光如炬。

“你知不知道,因为这只镯子,王遇臣临死前我都没对他说过一句中听的话,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樊荫冷淡的将拽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扒开,她看着樊晴,突然耸肩一笑。

“姐姐,你这是承认了?承认你看王遇臣之间有私情?”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引得左邻右舍都聚了过来,探头探脑的朝门内看。

樊夫人想上去捂樊荫的嘴巴,却被她轻而易举的挣脱开了。

她走到门口,拿眼角讥诮的盯着樊晴。

“大家都来评评理,我这漂亮姐姐,一边和喻公子暧昧不清;另一边呢,却养着王遇臣这个小白脸,两个人用喻公子的钱去还赌债,游山玩水,风流快活,连我这个当妹妹的都看不过去了。

现在竟然还有脸问我要什么镯子,姐姐,难不成你要用它替王遇臣打理后事不成?你们可还没成亲呢!”

“小荫,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让你姐姐以后怎么在镇子上做人啊。”

樊夫人看到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交头接耳着有之,冷笑摇头者有之,急火攻心,上来就要将樊荫朝屋里扯。

蒋惜惜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也急忙走上前来要将院门关上。

她刚才之所以没动,是因为太过震惊。

不只是偷镯子这一件事,樊荫的样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很冷静,冷静得吓人,好像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蓄谋已久,就是为了将樊晴彻底摧毁。

可是,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体贴又有些怯懦的樊荫又是谁?

难道,她一直在伪装,伪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却从未真正平静过。

意难平,是的。

成长在姐姐的光环下,不论是谁见到姊妹俩,她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她也曾愤愤不平,可是后来,发现心里再过煎熬,也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

于是索性放弃了,将所有的锋芒都收起来,专心扮演乖巧且体贴的妹妹的角色。

可是心里的不忿却像一条毒蛇,蜕了再多层皮,依然还会将她咬的遍体鳞伤。

那么,该怎么做呢?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若是樊晴不在了,这张脸就只属于她樊荫一人,她就再也不会是站在阴影中的那个人了。

蒋惜惜觉得嗓子堵得慌,胸口憋着一团气,怎么都疏通不开。

她走到门口,嘶哑着嗓子冲外面喊:“走吧,走吧,别看了。姊妹间吵个架,再正常不过了。”

“咚。”

一声闷响从背后传来,紧接着是樊荫的哭声。

“杀人了,樊晴要杀人了。”

樊夫人坐在桌边抹眼泪,“造孽啊,我一直教育她们姐俩要和睦相处,互敬互爱,怎么到最后,竟闹成这个样子。”

蒋惜惜不晓得怎么安慰她,樊荫被樊晴用瓷碗打破了脑袋,虽然并无大碍,但是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休息。

樊晴则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一直都没有回来。

“夫人,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相信不久她们就会和好如初的。”

这话空的她自己都不信,可是现如今,难道要数落樊夫人的错处,告诉她就是因为平日里对樊荫关注的太少,才造成了这样的悲剧吗?

“蒋姑娘,小晴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会不会想不开?”

“夫人,您先歇着,我出去找找。”

她将樊夫人安顿好,回屋拿上宝剑就出了门。

天色已经半黑,主街上出摊的已经开始朝屋里搬东西,街上的人流也愈渐稀疏。

蒋惜惜一路走一路找,可是眼看街的尽头就要到了,前面青仑山的影子已经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却还是没有看到樊晴。

难道她去了南舟河?

蒋惜惜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刚要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十几步之外,正在朝青仑山的方向走。

樊晴,蒋惜惜心里一喜,加快脚步朝她追过去。

然而她跑到山下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再加上密林的遮挡,整座山体黑魆魆一片,根本看不到樊晴了。

天这么晚了,她来山里做什么?

若是想祭奠王遇臣,不是应该到南舟河边去吗?

她心里的疑问越堆越高,脚下却丝毫不敢耽搁,顺着山路钻进山林中。

夜晚的青仑山太过于安静,原本应有的风声、蝉声不知为何都销声匿迹,空荡荡的的山林中,只有几声鸟儿的呜咽。

蒋惜惜看了看地上,那里有一串长长的脚步一直通往密林深处,一定是樊晴的。

看样子,她是到蚕神庙去了。

想必那个地方承载着她和王遇臣太多美好的记忆,所以她才会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她忙朝蚕神庙跑去,然而刚刚跑出几步,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慢慢从背后抽出宝剑,将它死死的攥在手中。

有东西。

这片山林中,除了她和樊晴,还有另一样东西。

它就藏在她右后方的草丛里面,身子将那片荒草摩挲的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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