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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到底得拥有多少钱,才能买到一条命?

13年前,台湾首富郭台铭砸了几亿元,就为了给他患有血癌的弟弟逆天改命。他先是装修了整个科室的病房,又特地买下专机,全年飞了40多趟医院。

可结果,首富亲弟还是撒手人寰。血癌这事儿,光靠有钱不行,还得运气好——找到相配的骨髓。媒体报道,郭台铭的公司要求女员工不得穿红色衣服,两班倒守灵。不过,金钱的作用也只能发挥到这儿了。

今天这个故事,是一个呼吸科医生告诉我的,她叫林大鼻。当年她在血液科轮岗,就收治了一位富豪的妻子。不过这富豪可比郭台铭狠多了——为了让妻子能够配上骨髓,他自愿签下放弃所有财产的合同。

在这个钱能换来几乎一切的时代,他能换来什么呢?

看这个故事,我想提示你,医院的某些角落,是常人无法接触到的生死场。它让一些不合常理的选择成为平常。

事件名称:等待

事件编号:医院奇闻录06

亲历者:林大鼻

事件时间:2009年

记录时间:201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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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林大鼻/文

血液科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骨髓配型检测报告,静静等待他们的决定。

两个男人坐在我对面,像是被点了穴般,不动,也不说话,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过。

就像在玩“谁先动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

在我身旁的,是病人的丈夫老甄。他率先沉不住气,“都解释清楚了,并不危险,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陌生人还无偿捐献骨髓呢。”

“何况她是你们的亲姐妹。”老甄说完最后一句,稍显无力。

听到这句话,两个男人眨巴了一下眼睛。要不是看到这一幕,我简直要怀疑时间静止了。

此时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病人林音,正躺在不远处的病房,丝毫不知道自己丈夫正在和兄弟们对峙。

挂在白墙上的时针不断走着,留给林音和老甄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医生给的生命预期,只剩下不到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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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9年,我刚毕业就被分配到血液科,只能干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比如,陪着没有希望的病人等待结果。

收治林音的第一天,她的老病历就摆在我的眼前,像大部头的牛津字典一样厚。病情越复杂、住院越久的病人,老病历就会越厚。

我心里有些畏惧,这就是主任口中“很简单”的病人吗?

我认命似地坐在桌前,一页一页仔细翻看:林音,四十多岁,从事科研工作,丈夫老甄在公司任职、女儿上大学。

病历里有张小小的证件照,上面是林音的鹅蛋脸,五官说不上多惊艳,但凑在一起却让人很舒服,有点像仕女画里的古典美人。我情不自禁地盯着照片,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这么一个好看的女人,却被确诊为“骨髓纤维化”。

这个病虽然不算恶性肿瘤,但同样危险。正常人的骨髓液在显微镜下,就像广告里拒绝“到碗里来”的巧克力豆,生机勃勃,想赶快到血管里开始全身旅行。

而林音的骨髓却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上面只有一点绿色的蕨类植物,艰难地维持着生机。如果说骨髓是人体的“造血工厂”,那现在她的工厂已经罢工了。

医院很快就给出了诊断,她必须要进入血液科进行住院治疗。

血液科,这3个字在普通人看来,只意味着简单的抽血化验。

但对于我,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菜鸟医生,这个科室的背后藏着一个让人绝望的白色监牢。

灰白色的墙壁,床单、被褥、病人的皮肤都连成苍白的一片。

因为化疗,病人头发大多稀疏零落甚至全部掉光,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剩一双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输液瓶,看着液体一滴一滴,流入血管。

随着病房门“吱呀”一声响,所有病人瞬间转过头来盯着我。我的心猛地一缩,差点忘了自己要来干什么。

如此多望向我的眼睛里,林音的眼神很不一样。

她总是温柔地看着我,视线对上,还会笑一笑。那是血液科病房里少有的、带有希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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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成为自己往后十年的行医生涯里,最放不下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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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住院的第二天,主治医生把老甄叫到办公室详谈,他妻子骨髓的造血功能几乎全数丧失。摆在这一家人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骨髓移植。

老甄坚决干脆,马上表示:“费用不是问题,怎么能治病就怎么来,花多少钱都行。”

但骨髓移植还真不是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最关键的是要找到骨髓配型。

台湾首富郭台铭的弟弟得了血液病,专门买了一架私人飞机以便全世界看病,还把其所住医院的整个血液科病房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可因为没有等到合适的配型,最终还是去世了。

老甄有点泄气,问怎样才能找到合适的骨髓?

首先可以在中华骨髓库进行登记,但这个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成功的几率很低。

第二个方法是动员所有亲属做配型。老甄马上表示自己和女儿囡囡可以去配型。

主治医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最理想的是双胞胎兄弟姐妹,如果没有双胞胎,普通兄弟姐妹的成功率也会更高。”

我之前在新闻里看到,有孩子得了白血病找不到合适的配型,父母救子心切会再生一个孩子。

老甄只低落了一瞬间,随后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盈满了光,“林音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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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林音血液样本被送检了。接下来的两周内,这家人只剩下一件事儿——等待结果。

也是那段时间,我发现老甄这人有些异样。

他先是试探我,问骨髓能不能花高价买到,多少钱都行。然后又觉得医生加班太累,让我中午去附近的一个酒店休息,他会留一个房间。

那家酒店我知道,住一晚要一千多块钱,对一个危急关头的家庭来说,不是个小开销。

我觉得这人有些“虚”,那么高档的酒店,张口就来,是你家啊?

直到那天,我来到病房走廊,看见老甄穿一身老头衫和人字拖,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中间。

那群经理模样的人端着电脑,紧盯老甄,听他不时提出一些意见。

后来才有护士告诉我,老甄提到的那个高档酒店,确实是他的产业之一。我试着回想过老甄这人,发现他在医院的种种表现,确实没一点儿有钱人的样子。

当初我看完病历,把老甄叫来问几个问题,没想到他对答如流,各种专业名词说得比我还顺溜,而且把妻子历次的用药都按照时间顺序,细致整理成一张大表。

我们医院不是没有富豪病人,只是他们一般请护工照看,根本不可能像老甄这样,花费如此多时间了解病情,还整天跟着病人寸步不离。

除了这些,老甄还异常在乎妻子的感受。随着林音的病情越来越重,他郑重对我们提出一个请求:“我爱人不清楚具体情况,还拜托您帮忙瞒一瞒。”

就这样,我根本猜不到,这个整天不上班,就顾着黏住老婆的人,原来是个身价上亿的富豪。

但在病症面前,金钱真不是万能的。老甄越来越心急,几次问我能不能高价购入骨髓。我只能不断安慰他,情况一定会出现转机。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最后连林音都起疑了,问这次住院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

我们与老甄统一口径,告诉林音这次把身体调理好,会换一种新的方案。但其实,我们担心配型不成功会打击她,没有告诉她等待骨髓配型的事。

林音半信半疑,但看到老甄对她坚定的点点头,没有再发问。

那段时间,老甄经常在妻子面前和医生笑着打招呼,只是到我这时,会默契地对视一眼。该在林音面前说什么话,我和他已经提前在病房外对好台词了。

天气好的时候,老甄会陪着爱人去楼下转一转,直到病房熄灯了才离开。

他们的女儿囡囡刚上大学,每到周末都会过来,那时病房要明显欢快一点。

此时老甄往往沉默不语,只是坐在一旁,望着妻子和女儿。他妻子被长时间的病痛改变了相貌,当初的鹅蛋脸日渐瘦削,成了瓜子脸。

难得的是,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在意打扮,画优雅的淡妆,显得很年轻。

再是她那一头浓密的短发,在整个血液科里都很罕见。之前有次输血,护士一眼就认出了林音,问她:“还不到下次化疗的时间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音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自嘲道:“这次回来不是打化疗,是又要输血,我简直变成一只吸血鬼了!”

老甄只是陪在旁边,跟着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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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盼万盼,骨髓配型的结果终于回来了。

今天老甄提前很久就到了,还换了件衬衫,显得比平时严肃郑重很多。他担心女儿年纪小,没让她来,自己一人坐在办公室,等待我们揭晓答案。

“中华骨髓库暂时没找到合适的配型。”

老甄手拿结果,没有说话,没有表情。过了半晌,他与我四目相对:“那我和囡囡呢?”

“都是半相合。”

老甄明显表情低沉,并没有询问我们什么叫半相合,显然是提前做了充分的功课,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听到这两个字,老甄猛得抬起头,盯着我们。

一张报告单递到他手中,粗体字醒目地标示着——两个“全相合”结果。

林音的两个兄弟,与她的配型完全符合,这几率堪比中六合彩

老甄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他不得不紧紧咬着下颌,一个字都说不出。

好容易平静下来,他掏出电话打给女儿,话筒那头传来狂喜的尖叫。

有钱、又有骨髓,这场战斗似乎快看到胜利的终点。

老甄拿着化验单,迫不及待地想冲回病房,被我们拦下了。其实我们医生也有顾虑,想让他先跟林音的两兄弟沟通,现在不适合对林音把话说得太满。

老甄满口答应着,说妻子父母都还健在,兄妹们之间过年过节也会经常走动,虽然关系不算亲厚,但他觉得问题不大,毕竟很多人还无偿给陌生人捐献骨髓呢。

当晚囡囡赶过来的时候,一家三口高兴地抱在一起。囡囡哭着笑出声,一直到病房该熄灯了,我都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当时的我,只希望这难得的快乐能持续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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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傍晚,我在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了与林音配型成功的林音大哥和三弟。

我现在无论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他们的外貌,就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就消失了的中年男性。

两兄弟表情严肃而凝重,并排坐在主治医生的对面,紧紧交叠着双手。我看他们都提着一口气,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老甄搬了个凳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我们旁边,紧张而期盼地注视着对面的兄弟俩。

现在捐献骨髓,只需要打一针“动员针”,过程和献血差不了太多。但在当时,人们对捐献骨髓这事儿缺乏基础认知,大家提起都很恐惧,以为要在骨头上扎很多个眼儿把骨髓抽出来。

兄弟俩仔细询问了骨髓移植的过程,尤其是捐献骨髓对身体的影响。

副作用肯定是有一点儿,比如头疼、骨头疼、感染等;但发生严重副作用的几率并不到1%

解释完以后,两兄弟却不说话了,关于姐妹的病情,他们也没有问起。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甄抛出了最后一招,“经济方面好说,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林音的大哥慢悠悠地发话了:“提钱就见外了呢,谁不想救二妹呢,只不过兄妹里我年纪太大,不是最好的选择。”

话音刚落,三弟立刻回应:“捐骨髓再安全也有万一,我的孩子可还没有成年呢!”

老甄忍不住了,噌的一下就蹿了起来。

我们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激动的他,暗示他先让妻子的兄弟们考虑一下,但千万不要考虑太久。

骨髓移植是有时机的,一旦错过,再无机会。

老甄收敛了焦躁的情绪,不断跟妻子的兄弟们道歉,给出的价格再次上涨。

兄弟俩默契的都没有再提问题,一致表示要回家再好好考虑。老甄赶紧起身,要送他们回去。

二人急切地摆着手,匆匆离开,没有去探望近在咫尺的林音。

老甄茫然望着两个男人离去的方向,随后像一只被扎破的轮胎,慢慢瘫在凳子上,半天都不说话。

从那以后,我很久没在病房见到那两兄弟的身影。

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姐妹很快就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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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甄变了,变得像患了躁狂抑郁症的患者。

他有时烦躁,有时木呆,各种情绪说来就来。“唉,原以为两个都配型成功了是双保险,没想到却变成两个人踢皮球,早知道还不如只配型成功一个呢,那样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不救吧。”

我知道,除了我,很多话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说。

我只能无力地安慰他,“这么大的事情,很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认真考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亲兄妹,总不忍心见死不救的。”

林音很少出来散步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两眼望着天花板,也不说话。我很怕她会问起我骨髓移植的问题,反复想了好几套说辞,都不满意。

我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如何去安慰别人呢?只能尽量避免单独去她的病房。

奇怪的是,林音从没有主动向我问起。

很久以后我才慢慢体会到,人心有一个自我保护机制,当一件事情超过你的承受极限,会自动开启一个防护罩,把自己密密匝匝地罩在里面,不听、不看、也不说。

我们不敢再催促老甄,也不敢再提“移植时机一旦错过永不再来”。

对老甄而言,妻子兄弟们给的希望,就像沙漏里的沙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公司的经营、妻子的病情、两兄弟的推脱,老甄像是把所有的风暴都拦在了病房外,回到林音床边的时候,他总是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而平静。

原本我以为,这一切都会慢慢归于平静,没想到老甄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早就酝酿了一场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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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哥和三弟遥遥无期的“考虑”中,老甄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那天下午,他走进办公室,非常平静,跟平时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同。结果走到我们面前时,宣布自己可以放弃个人所有财产。

他问我们是否有时间约兄弟俩再来谈一次,愿意捐献骨髓救林音的人,就能获得他的全部身家,并且可以在捐献前进行公证。

“如果他俩担心,我公司的法务部就有律师,可以一起过来证明。”

主治大夫告诉我,他工作这么多年,但凡是丈夫患病,妻子往往不惜倾家荡产,有时连医生都会规劝家属,为自己和孩子今后的生活着想。

但妻子生病了,丈夫愿意倾尽全力的,比例要低得多。

而老甄付出全部身家,只是为了换取妻子的亲人们伸出援手。

我忍不住猜测,这么一大笔飓风般的财富刮过来,这两兄弟会作何反应?

事实再次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次,大哥和三弟没有丝毫的犹疑,同一时间,明确拒绝!两个人甚至不愿意再到医院来谈一谈。

在医生们听来,兄弟俩拒绝的理由有点可笑,但站在他们的角度似乎又无懈可击:“你愿意舍弃那么多钱来补偿,说明风险肯定是天大的!”

老甄没想到,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定,居然会将爱人置之死地。

他不停地联系兄弟二人,但他们自从明确拒绝后,似乎心里不再有负担,反而有点骄傲自己“富贵不能移”,幸好没有因为贪图财富而上当受骗。

那段时间,老甄经常在我面前自言自语,就像复读机一样:“亲兄弟呀,怎么就能见死不救呢?是我害了林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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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事情再无挽回余地后,老甄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如果时间能重来,会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劝他别想这些。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时间真的能重来,会不一样吗?

老甄由偏执多言渐渐变得木讷沉默,我和同事们也默契地不再提“移植”这两个字。

林音从三人病房转移到了单人病房。

单人病房设在血液科的角落里,来探视的亲友很少,总是很安静。老甄说林音小时候就要强,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血液科的单间很紧张,是给重病的人住的。林音最初入院的时候,女儿囡囡还吵着要多花钱住单间,后来就再也不提了。她在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专心陪妈妈。

老甄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我夜班的时候拎着一袋宵夜过来碎碎念。他辞退了护工,自己24小时陪护在妻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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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越来越安静了,两只手从最初的苍白,到因为皮下出血而变得斑驳。我不忙的时候,会去她的屋子里转一转,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就是在那里坐一会儿,看看电视。

狭小的单人病房里,有时能看到老甄在床头放一个水桶,帮爱人洗头发,或者囡囡帮妈妈化个淡妆,修饰一下苍白的皮肤。

每到晚上,林音病床的一左一右,会各支起一张床,一家三口并排躺着。老甄和女儿各自拉起林音的一只手,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小声说话。

他们没有半点儿怨念,说得最多的,都是过去美好的回忆。毕竟对林音来说,有些事儿,无法再重来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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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我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听到囡囡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走!现在这个时候还来惺惺作态的干什么,早干什么去了,早就没有机会了,现在跑来假装圣人!”

听到吵闹声,我跑出去一看,是林音的大哥和三弟来了,正被囡囡堵着不让进病房。

见我们过来,两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互相对望了一眼。三弟说自己已经想好了,愿意捐献骨髓,“之前把危险想的有点大。现在二姐这个样子,我们心里也......”

囡囡打断了三弟的话,“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她继续大叫“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我妈妈死了,你们就是凶手!”

老甄问病床上的林音:“要让他们进来看看吗?”

“没必要了吧。”林音气息微弱,淡淡地说。

老甄走出病房,把情绪失控的女儿拖到身后:“大哥、三弟,你们回去吧,你们的考虑我能理解。但事已至此,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吧。”

大哥和三弟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老甄无力地摆摆手,拖着囡囡转身回了病房。

兄弟二人驻足良久,满脸落寞,最终转身走向了电梯。

他们有错吗?犯法吗?那一刻,我说不出指责的话。但面对这种极端情况,每个人都能对自己的亲人伸出援手吗?

我给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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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音剩下的时间只能以天来计数的时候,我问老甄,如果到了那一天,要不要进行有创伤的抢救措施。

老甄明白,最后的日子就要来了。

“会很难看吗?”

“会多几个管子,能延长生命,但是治不了她的病。”

“那就不做了,她一辈子要强、爱漂亮,不能让她全身插满管子。”

最后的时刻,老甄请求我们不要打扰。我请示领导同意后,指着监护仪最上面那一条波浪线告诉他,“如果这个变成一条直线......”

“明白,早就学会看监护仪了。”他没有让我说下去。

林音走得很平静,老甄和囡囡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下辈子还要做一家人。”

据说在人的所有感官里,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相信,她一定听到了。

我没敢进去,机械地在办公室里写病历,推脱同事去病房里帮我做最后的送行。这家人我倾注了太多感情,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告别的场面。

毕竟医生跟着家属一起哭,在我看来是件挺丢脸的事。

大哥和三弟也在最后时刻赶来了,瑟缩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

囡囡像只豹子一跃而起:“我恨你们一辈子!”我闻声赶来,一把将囡囡揽入怀中,“你要好好的,妈妈此刻还在天上看着你呢。”囡囡倒在我的肩头,泪水打湿了我的白大衣。

沙漏漏完了可以翻过来重新开始,潮水褪去了第二天又会涨起,而生命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流逝。

没有如果,也不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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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去世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老甄。

他递给我一个iPad,里面装着一段视频——

那是林音短暂却美好的一生。告别仪式上都是她生前最爱的白色鲜花,还有老甄精心挑选的,静谧的安葬之地。直到去世前一刻,林音还留着那头短发,乌黑浓密,老甄帮她打理得很好。

极少有家属在病人去世以后,还会特意回来看医生。对于老甄的到来,我有点意外,又觉得也算意料之中。

当初他在医院,那些没法和下属说,不能和妻子说,也不便和女儿说的话,只能讲给我。或许这次过来,也是想和那时的医院夜谈一样,能在无人的时刻,对我倾诉些什么。

果然,他开口了,只是和以往不同,他丝毫没有提起妻子的病情,或者再重来一次的奢望。

他只是对我说:“医生,你看看林音走的时候的样子,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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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连自己的亲姐妹也不救,还是在有巨额回报的情况下。

他提出疑惑,这些在日常生活中,不假思索就能做出的正确选择,一换到医院这个场景,为什么就缺乏了基本的理智呢?

我给他讲了一些其他发生在“生死场”里的故事:

血液医院里,一位父亲带着孩子做化疗,小孩子被化疗到全身发黑,花去全家积蓄,可治愈还是遥遥无期,孩子还有一口气,父亲却先恐惧到选择自杀。

ICU里,老人吊着一口气,生不如死。家人执意不放弃,就怕断了老人的退休金,自己无法正常生活。

在医院的某些角落,发生的每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对疾病的未知,每时每刻都在人内心埋下恐惧的种子——不仅是病人,也种在家属心中。

对死亡的恐惧达到极点时,要病人和家属保持理性是件艰难的事儿。

半年前,我上线了“医院奇闻录”系列,除了讲述医疗技术,也讲每一份病例背后的人心。多了解这些,你的内心也会多份理解,少点恐惧。

生命珍贵,这样的故事值得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