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经发局x一时半刻

联合策题

提及花灯,除了元宵节、中秋节作为节庆氛围工具出现之外,其他生活场景很少见到。

当编辑部计划采访百年老字号王藻记花灯,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莞城还有人在做花灯吗」?传统手艺耗时费心能否适应当下,各地兴起的「非遗热」「中式热」有让传统老字号的处境变更好吗,好奇心和忧虑都有待解答。

但与我的「想很多」不同,老手艺人反而是没多想的,埋头坚守似乎才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王藻记花灯的第三代传承人王浩均接受采访时说,2024年开年到现在,这是他接受的第五次媒体到访。他熟练地边聊边做灯,聊完,一盏长寿花灯的框架就编好了。

和悬挂房顶的这两盏充斥着旧时美学的莞城花灯一样,这个承载百年历史的东莞老字号,也同样面临着传承与创新的抉择。

振华路到王屋街

王藻记花灯应俗而生

在东莞各镇街,每年从正月初一到元宵期间,各村、街巷、宗族凡有人添男丁,必选定不同的日子,买灯,开灯,聚集同宗乡亲,欢聚饮灯酒。

香火延续的喜悦,其核心图腾便在于这一盏莞城花灯上。这上百年的习俗让花灯成为当地手艺人的发家行当,其中包括王藻记花灯。

在东莞,家中添男丁或节日祭拜会挂花灯。除了祠堂,家中也会买盏花灯挂客厅,称「挂厅头」©️图源王浩均

明清时期,中国的手工艺得到全面发展。依托兴盛的水陆交通条件与政治经济环境,东莞的手工艺品开始进入市场。

作为东莞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当时的振华路沿街随处可见传统的手工艺,王藻记花灯决定把店铺开在当时无同类店铺的振华路。

王藻记的前身,是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店。在那个讲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徒传承的年代,王浩均的爷爷王彭年向其认的干伯爷学习做花灯。

经过十几年的练习,王彭年才完全习得花灯完整的制作工艺和流程。结婚生子后,王彭年决定自立门户在振华路开了这间铺子,将这门生意一代代传承下来。

东莞做花灯,王藻记并不是最早的。王浩均听其亲父王藻讲起,早在1926年莞城「城内」、阮涌路等地共有四家做花灯的,好几家更是做了三百年有余。

王藻记花灯第三代传承人王浩均(左)第二代传承人王藻(右)

在五六十年代因添丁需求大,是花灯市场最为兴旺的时期。当时每家花灯铺并不大,不同大小型号的花灯却铺满门店外摆,灯非常多。「照我爸的话讲,当时需要请两围台,大概二十多个伙计一起帮手做花灯」,王浩均讲到。

文革时期王藻记关停过一段时间,在改革开放之后父亲王藻在莞城西隅的王屋街重新开铺,更名为「王藻记花灯」,之前五家做花灯的只剩下王藻记一家。

相比父亲王藻亲历过花灯行业的辉煌,在九十年代接棒传承的王浩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面临的是少子化时代的来临与「开灯」这一传统习俗的日渐式微。

三千到一年两百

莞城花灯的需求流变

到王藻记花灯时,正巧天晴,王浩均正在给花灯收尾。他边与我们打招呼,边掀起白框上的防水膜,利落地拿出一摞新竹准备新一轮的编竹工作。

在过去,做花灯的人和来买花灯的人神情都是眉飞色舞的。做灯的人沉醉于用心之作,买灯的人喜于家中添丁。挂花灯,摆酒席,风俗把散落的人群重新凝聚。

八面十六角、十六面三十二角,全年无休地做,从开始到成品,真要细细盘算,有一二百道工序。

光是前期准备功夫就要花上几个月,王浩均与妻子分工配合,准备材料、处理竹子、錾花錾角……每个部分又细分至数十项,繁琐细致的准备做好,才能开始做灯。

「你有没有发现灯,每个角都有全色『福』和『寿』字,都是我妻子一刀一刀錾出来,再一个个粘贴上去的。」

其中,破竹篾是最复杂且重要的工序,往往需花费大半年以上的时间。

坚硬的竹子被破竹铁器驯服,王浩均拿刀褪去竹刺,磨出丝绒的光泽。现在电动工具发达,电动切割机可以实现竹子高精度的切割和分选,但王浩均更痴迷于手工打磨。

铁器穿过竹子落在老木头上,清脆有力。对他来说,这堆旧器物、新材料与头顶上的花灯一样重要,陪他度过了漫长的四十余年。

人投入情感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计算性价比的。

东莞同沙封林后,王浩均清明前后就得上惠州找做灯用的竹子,「竹子一定要找黄竹,因为它竹身够薄,便宜的、竹身过厚的都是不行的」。

王藻记花灯二楼放满从惠州运来的黄竹,其储存环境亦严格按防潮要求放置。

「像现在的潮湿下雨天气就不行,要等它出日头,阳光晒足15日才合格」,不止材料有讲究,晒竹也是个靠天赏饭的工序。中秋节后,才正式进入花灯制作集中期。

一流的匠人,往往是他所在行业标准的制定者与守护者。王藻记花灯被村民街坊认证的精髓之一,是一套拥有70年历史的木刻版画。作为花灯花面的关键,它也是王藻记花灯传承百年的商业秘诀之一。

当年王藻花了几百元港币专门请人设计,刀刻了这套用黄皮木做的版画。文化大革命期间,王藻把这套「木刻版画」寄存在乡下,才使这套珍贵的版画得以保存至今。

「花灯好不好看,也全靠版画是否精美」,王浩均聊起自家的版画很是骄傲。他唤花灯上的人物为「公仔」,其性别、所用姿势以及手持物品均有不同寓意,附在灯上就有了不同的使用场景。

正因这套传神的版画,吸引了路过的东莞民俗学家,他们帮助王浩均成功申请了非遗资格。「真心话,如果不是入选非遗,我对莞城花灯的未来也没有信心」,王浩均说。

在万江、南城、东城,莞城,每家都有「开灯」传统,洪梅、望牛墩、道滘等水乡片区更是注重。在五六十年代花灯最盛时,一个月能做三千盏花灯,供祠堂用的1.6m的大型长寿灯能做上几十盏。

灯的种类也讲究,金球、金苏,均为开灯用的。其中长寿花灯体积最大,达到一米到一米六,祠堂用居多。

「近几年花灯需求量少咯,一年也做不到两百盏。其中,两百盏还需要再细分整灯零售、成品批发与半成品批发三部分,整灯零售算下来一年才几十盏」,王浩均坦言道。

时代在变化,尔后这间店面不大的百年老店,除了切纸机有换新,店里其他物件伴随着锐减的花灯需求,定格在那个巅峰的时代。

破竹篾用的刀、木墩已有40余年岁月,底下的木椅更是有70余年历史。

从旧时一个月做三千盏到如今一年不足两百盏,谈及落差的主要原因,「以前东莞每家都会生几个男孩,那么就需要『添灯』,可早年间计划生育,一家只生一个小孩,也用不到那么多花灯了」,王浩均讲到。

从1949年至今,中国早已提倡男女平等多年,只给男丁添灯的习俗不能改变吗?

「重男轻女」「生男丁续香火」的旧观念难破,但随着新一代年轻人思想观念的进步,王浩均说近几年有特从深圳前来的顾客为家中女儿买上一盏花灯。观念的改变,也在尝试拓宽莞城花灯的应用边界。

老字号如何创新

才能守住「金字招牌」

王浩均发现,从前认准王藻记花灯的洪梅、望牛墩的顾客,在近几年渐渐不找他做了,后来经打听,水乡当地有不少退休阿姨们在做花灯,并且卖的还不错。

「现在已经没有年轻人会这门手艺了,都是快退休的老年人在做」,需求锐减已成定局,可王浩均积极地坚信,哪怕王藻记不做了也一定会有人做花灯的。

王浩均说儿子就明确表示不会学,花几天半个月的时间做一盏花灯,年轻人认为这样的手艺不值得。在面临即将失传的手艺与传承百年的金字招牌,成功申报非遗为王藻记花灯迎来了新机遇。

2013年,王藻记花灯成功申报为第三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并被冠以「莞城花灯」的美誉。此外,王藻记花灯还参加了「莞城传统老字号」评选,并成功入选。

在文化传承方面,王浩均开放地接受媒体的采访。媒体报道多了,也让更多想找回花灯传统习俗的人,从深圳、香港特地过来买灯。

在东莞市文化馆的引荐下,王浩均走进非遗课堂。每周二、周四,他定期在各中小学课堂以及各行企业传授花灯技巧。「上课就多了份收入,可以安心做花灯创新了」,他说。

在花灯创新方面,王浩均不断地对传统花灯进行花样翻新。通过把传统的大体积花灯做小、减少灯笼花面使花灯看起来更精致讨巧。他认为创新不易,必须打破传统。

莞城花灯的颜色鲜艳,意在突显喜庆氛围。在年轻人眼里,高饱和的颜色拼凑在一起时总会感觉它不够「洋气」。王浩均尝试改良配色并加固框架,学员把花灯带回家,灯携好意头融入居家场景。

王浩均改良创新后的莞城花灯受到学员、孩子的喜爱

做花灯,王浩均已做了42年。谈及王藻记的未来,王浩均说「见步行步」,和大多手艺人的想法一样,能一直坚持将百年老店维持下去就很不错了。

幸运的是,还在读小学的女儿从小对做花灯很热衷,8岁开始接触花灯的她每到假期都会在家帮忙。「哪怕她未来不愿意做花灯,我也会支持她,做花灯要有热爱才坚持得下去」。

王浩均与在读小学的女儿,节假日会在店里帮父亲做花灯

少子化时代,应「点灯」而生的莞城花灯怎么办?

花灯一定有人做,但王藻记是否还在只能「见步行步」是王浩均申遗前对老店未来的回应。「非遗热」「中式热」带来的关注无疑给了手艺人更多机会,无论是营生、传承还是市场需求催促下的产品创新。

王浩均作为东莞传统手艺人的缩影,他践身于传承与创新的路上。有些业态它或许无法成为主流,却也是地方历史长河中确切存在的产物,与人的记忆息息相关。

在年轻人主导创新话语权的当下,莞城花灯或许将迎来在传承的基础上加入更多新意样式。它的用途或许也能得到拓宽,融入更多生活场景。与正在推进的「东莞记忆」项目一起,王藻记花灯也在酝酿着一次转身。

一个招牌,一盏花灯,穿越一百年的风雨。时代在变,行为背后的需求也在变,但附着在花灯上的莞俗印记与为家人祈求幸福的心愿不会改变。

你小时候家里有挂花灯吗?

添灯习俗能否男女平等,你怎么看?

视频:猫哥、梁韵懿

摄影:猫哥、小游

撰文:柯大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