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1958年生人,刚好遇到三年自然灾害。

他一生简朴、沉默寡言,就连笑的时候都很少。

最让我奇怪的是从我记事起,他就从来不吃肉。

我也曾当面问过他,他却不愿意说,只是说肉不好吃。

就这样几十年,他从来不吃一点肉,无论是猪肉、牛肉或者是其他肉食。

我也曾经问过我娘,没想到我娘也不告诉我,只是说小孩子不要打听那么多。

直到20年的时候,我爹生病住院,很快就查出了癌症,陪伴我们三个多月后离开了。

等到办完他的葬礼,我陪着我娘说话,其实是担心她心里受不了,他们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的,相依相扶的走了大半辈子,突然少了一个肯定会觉得孤单。

没想到我娘却告诉我,你爹走了也好,他背着愧疚活了几十年,总算可以放心来了。

我特别的惊诧,问她我爹为啥会背负着愧疚?我娘叹了口气跟我说,你小时候不是总问你爹为啥不吃肉吗?其实那是他在向你的爷爷奶奶赎罪

“你爹这辈子不容易啊!”我娘又低声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就没有高兴过,一直觉得你爷爷和奶奶是被他害死的!”

“娘,你能跟我说说爹的事吗?为什么我爹会觉得爷爷奶奶是被他害死的?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为啥这跟不吃肉能扯上关系呢?”

“这件事说起来有六十年了,你既然想听那就说给你听听吧!”

“那还是1966年的时候,你爹当时才是个八岁的孩子,住在黄河滩里......”

随着我娘的讲述,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火热的年代,1966年,我的老家还在黄河滩里,那里几乎每年夏秋都会发大水,每次发水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那时候我爹还小,虚岁也就九岁而已,还是个半大孩子。

爷爷是生产队的队长,不是大队长,但也管着百十户人。

我娘说爷爷是个极为正直的人,解放前他曾参加过游击队和当地的县大队,和小鬼子、白狗子都打过仗,后来卸甲归田当了农民,在生产队十分的有威望,尤其是做事公平公正,绝对不做多吃多占的事情,对名声十分的在意。

66年发水,说起来不算是太大的水,起码比起来76年差的很多。

可我的故乡在黄河滩,又是黄河滩的低洼地带,还是被淹没了农田。

如果只是淹没农田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年年发水年年淹,老百姓都习惯了。

可这次的水虽然不大,却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最关键是大堤好几次被钻出了管涌。

我爷爷带着青壮日夜守护在大地上,就是怕什么时候看不到大堤被水给冲垮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水还是将大堤给冲泡的酥软,出现了第一个决口的地方。

大家将木头桩和沙袋、捆扎的秸秆等塞进去,可堵完这边另一边又开了口子。

危急时刻县里申请了驻军过来协助,上千人的绿军装就驻扎在那段河堤上坚守,日夜不休让老百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这些绿军装实在是太辛苦了。

当时大队经过集体讨论,决定杀两头猪给来帮助的解放军吃。

我奶奶当时在后勤队里面,后勤队大都是妇女,主要给守堤的壮劳力做饭。

杀好的猪被放在建议的厨房里,打算第二天一早送过去,由我奶奶负责看守。

杀猪的时候我爹全程在场,那时候他才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早就眼馋的不行了。

那会儿农村的日子苦,一年都吃不上一回肉,我爹也是馋的不行,想吃肉都快想疯了。

可是这是给绿军装们吃的,他肯定是吃不上的,别说肉吃不上,就连下水也一样没他的份,就连猪血都要送去那边给绿军装补充体力。

我爹想来想去还是被馋虫勾的睡不着觉,他就到厨房那边,跟我奶奶说肚子疼,让奶奶给他找个暖水瓶(注射液玻璃瓶)熥熥肚子,我奶奶赶紧去迁出来的临时居住点找瓶子热水。

我爹等到奶奶出去,就高兴地扑到那快猪肉上,吃力的拿着刀切下了一大块。

学着平常奶奶煮东西的样子,就将肉扔到了大锅里煮,还没忘在里面撒把盐。

只是他低估了煮肉的时间,还没等煮好能吃,奶奶就回来了,看到他将肉煮了顿时惊得不知所措,当时集体财产大于天,谁动就是谁犯错误,更不用说这还是给那些守堤的绿军装吃的,奶奶当时就把我爹给打了一顿。

爹被打后哭着说我想吃肉,那可怜的样子一下子让奶奶心软了。

他们当时已经起码两三年没吃过肉了,别说我爹这个孩子想,就连奶奶也想吃肉。

可这肉确实不能动,动了那就是犯错误,被人看到名声就毁了,说不定还会挨批斗。

我爹在那一个劲恳求,奶奶见肉已经煮个半熟了,心想就让他吃几口吧,应该没人发现。

谁知道他们都想简单了,煮肉的香气散发出去,好多人都被这香气勾的睡不着了。

有人就到厨房来看,我爹那时候正用筷子插着肉在那啃。

一看肉被吃了,立马有人跑去举报,很快大队和公社来人。

我爹吓坏了,他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群人义愤填膺、喊打喊杀,恨不得将他们娘俩活撕了。

奶奶赶紧求饶,说就是她看孩子眼馋了,才割下来这么点给孩子吃一口。

可总有些人是不好说话的,说大家伙谁不馋?这肉是给解放军的,能随便吃吗?

还说这就是偷,占集体的便宜,是典型的挖社会主义墙角,必须要把他们抓走才行。

奶奶看我爹吓得那个样子,立马说是她偷的,跟我爹没关系,要抓就把她给抓起来。

爹在那只会哭,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奶奶被抓走了,押到公社那边去审讯。

如果放在其他的时间,奶奶就算是真偷了肉也没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可那是啥时候?66年!全国各地都已经被大运动席卷了。

我们那里也不可能例外,那些没当过官的此时官威正盛。

审讯仅仅只用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我爷爷赶过去的时候,奶奶已经被判了枪毙。

爷爷向那些人求情,那是他第一次向人低头,可人家就是说错误严重,必须严惩才能以儆效尤,当着我爷爷的面将奶奶个就地正法了。

爷爷带着尸体回去,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回到大堤继续守堤。

此时已经事情已经传开,很多人在背后说怪话,说我爷爷作为生产队长中饱私囊,这是被大家抓到了,没抓到的时候不定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情。

爷爷是个把脸面看的比生命都要重的人,哪里经得住这个?

在公社发来将他就地免职的通知后,爷爷就把自己吊在了大堤背后的歪脖树上。

等到我爹找到的时候人都凉了,就这样在短短的几天内,因为一块肉我爹没了父母。

人死后风向又出现了变化,很多人想起我爷爷的好,说爷爷绝对不会做那些龌龊事情。

又说小孩子馋肉也很正常,判的实在太狠了,这好好的一家子不是散了吗?

可人已经没了,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活过来,我爹被他的爷爷带了回去。

从那之后爹就变得沉默寡言,而且再也没提过吃肉,更没有再吃过一口肉。

转眼他长大成人,成了村里干活的一把好手,也到了结婚的年纪。

很多人嫌弃他无父无母不愿意嫁过来,说家里没老人帮衬不好过。

就这么耽误到了八二年,他才娶到了我娘,那时他已开始种西瓜。

我娘是个很朴实的农村妇女,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我爹的事情。

但他没有嫌弃,嫁来之后就努力维持这个家,起早贪黑的干活。

跟着我爹泡在西瓜地里,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过好日子上。

几年后种瓜的越来越多,我爹认识了个瓜贩子,跟着一起去了趟省城。

当时省城正在筹建批发市场,我爹见情况不错立刻回家将所有的钱拿出来。

还将爷爷当初留给他的房子也卖了,带着我娘头也没回的离开了那片河滩。

在省城批发市场定了个摊位,从此开始卖菜、卖瓜,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

只是他依旧不会去吃肉,也很少露出笑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挣钱养家上。

听完娘讲述完整件事情,我也沉默了,从没想过爹背后还有这样个悲惨故事。

是他的错吗?我觉得不是,小孩子都嘴馋,就算到现在的孩子依旧是一样。

只能说是时代的错,那个年代才会发生这样的悲惨事情。

又恰好是我爹引发的,他就将一切背在了自己身上。

我也只能悲叹一声,好在是那些日子已经远去了。

如今的孩子就算是逼着他们吃肉他们都不吃。

日子变好了,可过去的苦日子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