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词家群星闪耀,诞生了无数传世佳作。
然而,若以当时的“国民度”而论,非柳永莫属。
南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载了当时“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但凡有人烟的地方,都能听到有人在唱柳永的词。就连教坊乐工每次得了新的曲子,也必然要去柳永那里求他填词。
但是与民间传唱度相比,北宋文坛对他却是毁大于誉,晏殊嘲弄他“针线闲拈伴伊坐”的鄙俗,李清照说他“词语尘下”,陈师道说他“骫骳从俗”。
有一位“奇人”,甚至写下了一本词集,命名为《冠柳集》,欲与柳永试比高。
他就是北宋词人王观。
王观,字通叟,生于如皋(今江苏如皋)。
他是宋仁宗嘉佑二年进士,历任大理寺丞、江都知县等职。在任时因一篇《扬州赋》得到宋神宗的褒赏,又因一卷《扬州芍药谱》,被提拔为翰林学士。
然而成也文章,败也文章。几年后,他又因为一篇描绘宫廷宴饮的《清平乐》得罪太后,遭遇罢职,从此自号“逐客”,布衣终老。
虽无缘仕途,王观却始终不改文人风骨,清高傲气,其词清新俊爽,语多清隽,深为黄升《花庵词选》所称赏。
如写春天“调雨为酥,催冰做水”、“红入桃腮,青回柳眼”,写杨梅“素手水晶盘,垒起仙丸,红绡剪碎却成团”,写愁情“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皆构思新颖、造语佻丽,正如南宋戏曲家王灼在词曲评论笔记《碧鸡漫志》中所写,“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
可惜的是这本《冠柳集》已经散佚了,后人难以对比他的词作与柳永相比到底孰高孰低,但他的代表之作《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却水平极高,千古传诵、备受赞赏: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这是一首送别之作,送的是友人鲍浩然,也是在送别春天,语带双关,含而不露,妙不可言。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起首两句,以景语写情语,将离别的哀情赋予了山水感情色彩。
古人常以秋水喻美人之眼,词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以眼波喻江水,仿佛江水也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分别的两人。
而“山是眉峰聚”一句,将连绵的群山比喻成蹙起的眉毛,同时也一语双关,给上句“水是眼波横”中的“水”,又添上了第三层“泪水”的意象。
正因为离情切切,所以在词人眼中,山也皱眉、水也含泪。但又因为不想令友人更伤感,所以他们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泪水萦在眼眶中不肯流出。
这两句不仅拟人精妙,而且一个“横”字、一个“聚”字,将眼波流转、山峦纠结的动态写得活灵活现,更是将离愁展现得淋漓尽致。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想问行人将要去哪里?是那山水交汇的地方。
“眉眼盈盈”四字,既是承接前两句的眼波与眉峰,勾勒出了江南明丽的山水风光,也是在描绘两人含泪送别的眼眸,一往情深却又含而不露。
令人恍惚间仿佛能看到,词人远眺朋友归去的方向,目光一路延伸至山水相连之处,背影都写满了依依不舍、无限眷恋。
而这一路山水,也都化作了词人凝望的眉眼,承载着他深厚的情谊,陪伴着友人孤帆远行,构筑出了一个物我合一、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下片才正面开始写“送”,却也不是单纯空间上的送别,而是也融入了对时间流转的别情。
“才始送春归”,点出了此时正是暮春时节。
刚刚把春天送走,又要送你归去。有心留下朋友,却也不得不分离;有心惜春,却也拦不住春天离去的脚步。
这两件事都是无可奈何的,一个“才”字、一个“又”字,两个“送”字,层层递进,情感的愁苦也越来越深。
他只能将内心的感情压抑住,对友人发出深情的祝愿:“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愿你一路回到江南,都能与春天脚步相随,一直与春天为伴,把最美好的景色都留在身边。
这首词,可以说是将“一语双关”的形式用到了极致。
“水”既是友人离去的江水,又是词人含情的眼波,也是愁情凝结、将落未落的眼泪。
“山”既是江畔连绵的群山,也是词人蹙起的眉头,随着离愁越来越深,不断地“聚”在一起。
“送”也是双关,既是送别知己好友,也是送别春天,送别一年中最温柔缱绻的美好时光。
甚至连“春”也是双关,词人对友人的殷殷嘱托与祝福中的春天,既是鲜花如锦的季节,也是对友人未来前程似锦、如春天般美好的祝愿。
当然后人也有另一种解读,即鲍浩然回浙东是为了与情人相会,因此那盈盈眉目是情人的期盼,也是友人归心似箭的目的,那是一个如春天般美丽的女子,友人能与她相守,便是永远将春天留在了身边。
无论何种解读,都证明了词人确实是构思别致、比喻新颖,一反送别词中惯常的悲悲切切之态,将离情写得缠绵深挚而又富有灵性,新而不俗,雅而不谑,实乃高手中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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