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期播客文字稿的第二篇,在分享的后半部分,我们继续围绕 AI、人、生命力展开了一些问答讨论,包括到底如何理解一个人的生命力?在我们各自眼中,一个最好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怎么看 AI 的发展与未来的市场等等。
希望这期内容能够超越商业和 AI,为每个人的人生带来更广泛的启发和释然。
曲凯:「生命力」是你价值观里最重要的一个概念,那在你看来,生命力到底是什么?
张津剑:我觉得生命力是每个生命最本真的那个能量体。它是你每天早上起来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那一点点本能的、向上向善、和万物链接的能量和愿望。
曲凯:所以其实每个人都有生命力?
张津剑:每个人都有。
曲凯:那生命力高的一些实际表现是什么?尤其对创始人来说?
张津剑:我觉得一个有生命力的人有两个很大的特点——对外实事求是,对内爱自己。
「实事求是」这个词听起来很俗气,但你会发现很多领袖级的人物这个特征都很明显。
对事实求是的人而言,你夸他也好,骂他也好,说他想听的也好,说他不想听的也好,他都不会代入「我」去衡量自己的感受。他的反应会是,你说得对,我们马上改;你指出了很关键的问题,是我疏忽了,我们一起来解决。他们像机器人一样,不会关注感受,只会思考你说得对不对。
第二个特点就是爱自己,无条件地、全然地爱自己。
你会发现那些优秀的创始人很多都挺爱自己的。我见过一个企业家,他的公司遇到了挺大的挫折,我听说后,问他晚上在哪儿,他说他自己一个人在吃火锅。我就很奇怪,遇到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去吃火锅了呢。他回我说,今天感觉有点沮丧,吃个火锅让自己开心一下。起初的三年创业中,他走过一些弯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能会想,唉,我太傻了,不走弯路我早就起飞了。但一个爱自己的人会想,挺好,有点意思,不走这些弯路以后写书都不知道怎么写。
爱自己,好像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通常我们都说爱别人——不,别扯了,先爱自己,不爱自己的人没资格谈爱别人。
举个例子,你正准备吃一块饼干,这时候有个小朋友走过来,你很想自己吃,但你还是把饼干给了小朋友。你本能的预期是,小朋友会谢谢你。但小朋友拿到饼干后直接跑了,你就会很生气。为什么?因为你都没有满足自己的需求,你是用饼干交换了一个期待,所以期待没能实现时,你就会感到被辜负。
再想象一个场景,你吃着饭,吃完的骨头丢在地上,一条狗过来含着骨头高兴地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生气,对吧?为什么同样是给他人吃的,换个场景你就不生气了呢?因为在这个场景里,你优先在爱自己,你的爱多到溢出去了,于是你可以单纯地享受这个给予的过程。
这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人的状态,分享是他爱自己的结果,不是他爱自己的原因。
所以一个有生命力的人对外会实事求是,因为只有实事求是才能解决问题。但实事求是需要勇敢的,是需要克服恐惧的,所以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回到内心又是爱自己的。
那怎么实现爱自己?这个说来话长,但最核心的一点,我认为是放过自己。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最核心的法门都是「宽恕」,归根结底,就是放过自己。很多时候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没放过,放不过自己,也放不过别人,彼此不断纠缠、对抗,最后就非常痛苦。
回到创业的过程里,我觉得一个创始人一定要学会丢掉很多东西。只有丢掉得足够多,你才能清晰地明白公司到底要做什么,我最后核心的竞争力是什么。
曲凯:我一直在想,生命力和一个人经历的挫折是不是有一定的关系?我当年在杜克的管理课中学到,最好的管理者在人生早期通常都经历过很多挫折,而这些挫折最终被他转化成了对管理和对他人的理解。
就像我其实会恐惧那些先天好看的人,我觉得他们一路非常顺,因此 ego 会比较强,容易以自我为中心。
我最喜欢那些小时候难看、长大好看的人,这种人就很完美(笑)。像我的同理心就很强,因为长得比较丑,就很容易学会理解别人。
我不知道在你的观察里,挫折和生命力、和优秀程度有没有什么关系?
张津剑:的确,佛经里讲“烦恼生菩提”,绝大多数的成长和跃迁都是来自于痛苦。但,不是所有的苦难都能转化为养料,这是很多人的一个误区。
苦难是一颗苦果,如果你能把它咽下,去消化、反省、思考,它会变成你的养料,你的生命力就会再上一个台阶,但消化苦难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90% 的人会怎么做?嚼,一直嚼。向所有人诉说自己的难处,陷在情绪里无法自拔。几年的时间蹉跎岁月,就是不反思,不愿意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境况。所以挫折其实会造就这两种人。
曲凯:还有一类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特别顺,没经历过什么苦难,一路美本,投行,风生水起。你觉得这种人也能特别有生命力吗?
张津剑:每一个人都有生命力,而且这种生命力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说生命力是矿,那每个人埋在地里的矿是一样多的,之所以有些人展现出了更强的生命力,是因为他们挖掘的、连接的生命力更多。
苦难是连接生命力的一种方式,不过我们不能从世俗意义上的成绩去评价另一个人的苦难。很多人表面很顺,但背后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旁观者没有经过他的一生,不知道他吃过多少苦、熬过多少夜。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归自己,连接自己的生命力。
曲凯:所以如果现在有一个创业者,他的脚本要怎么写,才会比较容易得到你的投资?我听很多人说,跟你聊会聊得很长,也比较向内走,包括你会和我探讨一个创始人有没有安全感等等,那在你看来,一个好的创始人大概会是什么样子?你的判断方法有哪些?
张津剑:你说的没错,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去了解一个创始人。因为我觉得要先了解他,然后才能理解他。
那怎么去了解一个人?其实就是去了解,在每一个最难的时刻,他是怎么做决策的?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梦想?为了家人?
萝卜给人诱惑,鞭子给人恐惧,了解什么是他的萝卜,什么是他的鞭子,这样你就能了解一个人怎么思考问题。
而我们比较喜欢的创始人脚本,总结来说就是两点:有见识,有愿望。
首先,什么叫见识?我父母有一个误区,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这个误区里走出来。他们认为高端就是见识,所以长见识,叫见高端。今天住如家,明天住全季,后天住凯宾斯基,大后天住华尔道夫。孩子在各方面使用的东西变贵了,孩子就长见识了。
但不是,见识不是高端,见识是极端。你住过华尔道夫的酒店,也流浪过街头;你见过人性中最善良的一面,也见过人性中最恶的一面;你见过一夜增长十倍,也见过十年含辛茹苦、颗粒无收。
见识本质上是多样性。你见过多少多样性,你才有多少见识。所以一个有见识的人是有包容度的,很多高高在上的创业者最后会发现自己落不了地,因为他对真实的世界缺乏理解。有人拿 agent 去科研,也有人用 agent 去生成年终总结。难道后者就更低端吗?所以我觉得一个创业者要看到世界的多样性,并且接纳世界的多样性。
有见识之后,就会生起平等心,就会明白天下的东西都一样,没有谁比谁更高级。所以有了见识之后,还要找到愿望——你想要做点什么。
很多创业者,他们的创业是基于比较。看到下属出去创业的公司估值 1 亿美金,就开始想,那我不得值更多钱。
我理解的愿望是什么?是你真心想去做一点事情,以某一种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它是你全然地爱自己之后,连接到的一些东西。
曲凯:你刚说有见识就是要经历极端,但经历极端的话,往往振幅会很高,这个过程会很容易迷失。这也就需要一个很强的定力,或者说一个锚点。在你看来,一个好的创始人,他的锚点一般会是什么?
张津剑:这是个很深刻的问题。
就我的观察,一个人的「定」,往往来自一个人的「信」。有的人,比如乔布斯,他信最简单的东西就是最美的;有的人信上帝会安排好一切,等等。创业的过程中,你慢慢会找到一个让你真正坚定不移的东西。很多时候,最开始的信是针对一个人,但通过一个人能看到一个法,通过一个法看到一个道,最终找到自己的那个东西。
曲凯:我特别同意。我也分享一下,前几年我们自己创业的时候,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太理性了。我能明确看到市面上有哪几个机会、赛道,每个机会都有一定的概率成功,或不成功。我之前和一个头部基金的合伙人聊,他说,他们投的最好的项目的创始人,都是看到三成的概率就冲了,看到五成的概率就觉得这个事情成了。所以,有一个特别相信的东西,这个挺重要的。
还想和大家分享一下,为什么要聊「人」这个话题。你们可能并不是投资人,但有一点很重要,你做出的选择,你投入的时间、精力,其实都是在做投资。自己创业不一定能成,但你可以选择跟随对的人,我觉得这样的概率是更高的。我自己现在很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早年我有机会和张一鸣聊过一次天,我当时就应该和他提我直接进字节算了。
张津剑:你看你这就是在苛责自己、不爱自己了(笑)。你要是进了抖音,现在又怎么会坐在这儿呢?如果宇宙是个平行世界,你其实并不知道哪个世界更好。
曲凯:对。说回对人的判断,我们其实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是最好的人。
我现在觉得说,最好的人核心看两点:一是意愿;二是学习能力。
首先是意愿,就是你是不是特别想要某个东西。扎克伯格之前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年我一直印象很深,他说,他们想招的人,不是最有经验的人,而是把某件事做得最好的人。哪怕你是一个应届生,你就是爱组织派对,你也能把这个派对搞成全美国最知名的派对。
第二是学习能力。之前一个业界知名的人力资源总监跟我讲过一个观点,他说字节可以说是世界上组织能力最强的公司之一,华为也是组织能力最强的公司之一,但如果把这两个公司的组织调换过来,那两家公司都活不了。所以就算是一个人是从最强的大厂出来,有最好的视野和管理经验,他去创业设计一套组织架构,往往也不一定能成,不一定能复用他过去的经验和方法。所以更重要的是,他能不断学习,在新的限制条件中去适应和求解。
当你有一个很强的意愿,同时你有很强的学习能力的时候,不管这个意愿是什么,你一定在某些方面是能成事情的。我现在其实不太相信大器晚成,我觉得一个好的人,他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个长板,都会有一个足够亮眼的成绩,只是这个成绩也许和他的主业不相关,或者得不到世俗意义上的认可。
张津剑:我补充一个角度,就是一个有生命力的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认为一个生命力强的状态就是爱自己的状态,而爱自己的状态恰恰是对自己预期比较低的状态。因为这种状态下,你相信的东西就不是最后的结果,而是过程中你真正爱的、喜欢的东西。如果你相信的是结果,你就是要做一个百亿美金的上市公司,那就算最后上市了,你也只有敲钟的那一天是爽的,剩下的 50 年全是痛苦的。那性价比太低了,你何苦呢?
耐克创始人菲尔 · 奈特出过一本自传《鞋狗》,里面讲,当年美国没有一款鞋叫运动鞋,田径运动在当时是一个非常小众和特别的运动,但是奈特就是很喜欢跑步,他觉得跑步很重要,他为了让自己穿的鞋舒服一点,最终缔造了今天的运动鞋帝国。
所以,不要把信心和预期架在结果上面,而是要把信心和预期架在你真正相信和热爱的事情上面,这个相信会指引你走向一个也许你根本想象不到的高度。
曲凯:那怎么找到这个相信的东西?你有什么方法吗?
张津剑:相信是一个去噪的过程,不是一个寻找的过程。我的观点就是,每个人的相信都一直在自己心里,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噪声,我们看不到这个信号。相信不是找到的,相信是发现的,它会从你的内心深处浮现。
举个例子,很多人问一个公司的价值观是什么,一千个人可能有一千个答案,但实际上我觉得,真正相信这个价值观的创始人,是他经历了足够多的事和人之后,他发现有些东西是他不要的,比如一个人说加工资就能留,你留不留?一个人说升职就能留,你留不留?一个人说给更多的预算、更多的股份就能留,你留不留?
每一个选择都是一个去掉噪声的机会。因为当这个选择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你到底要不要这个东西?去掉一个又一个,最后有一个东西,你就是舍不得扔,哪怕要舍掉你的生命,你都不愿意扔掉它,那这个东西就是你的相信。
曲凯:那万一相信错了怎么办?我常有一个经历是说,诶,看到别人在哪个地方相信了,赚到钱了,然后我就也进去了,但进去以后它就开始跌,我想一直相信,然后它就一直跌(笑)。
张津剑:如果你问相信错了怎么办?就说明你不相信。相信没有对错,相信只有信与不信。
你买一个股票,你说你相信它,然后它跌了。其实你根本不是相信这个股票,你相信的是能赚钱。你信的是结果,而不是相信它本身。难道有人信基督,信了两天说,抱歉基督,我好像信错了,我要不再去跟如来再聊一下,看那边的条件会不会开得好一些?
曲凯:所以就还是要做好功课,找到一个坚定的理由再去相信,是吧?
张津剑:相信也不需要理由,相信没有理由、没有功课、没有对错,它是内心深处浮现的一个声音,不是一个利弊的取舍。人生的相信就是你全然爱自己后涌现的结果。你信了一个人,你把自己全然交给他了,就这样了。
曲凯:所以和创始人聊的时候,有没有哪几个问题是你经常会问的?哪些问题能看出来他的相信,他的选择?
张津剑:那这个不能告诉你,这不就刷题库了嘛?(笑)
曲凯:说一个?
张津剑:说一个的话,我们可能会问,你人生中最难的一个选择是什么?我们不会问你在事业中最难的选择,没有任何前提条件。
曲凯:但大多数人听到这个问题,可能都需要想一会儿。很少有人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
张津剑:对,他会想一会儿,我们也会等他一会儿。而且你去感受一个人思考,这本身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曲凯:我们上次的播客是 2023 年 7 月录的,又过了大半年,你对 AI 有什么新的理解和思考?
张津剑:我觉得 AI 在加速,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看到任何 AI 在收敛的迹象。
比如 AI 在编程方面的进展,比大家想象中的更快。可能三年之内,70% 的程序都是 AI 写的,那全世界四、五千万的程序员,去哪里,干什么?这个行业可能只会剩下 30%,甚至 20% 的人。行业在发生巨变,AI 和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快速地融合。
像是这两年 AI 和区块链的结合也变得越来越多了。1969 年就有互联网了,到 1983 年才有个人电脑。我们以为互联网时代是先有了个人电脑,才有了互联网,但其实相反。互联网等了 14 年,直到个人电脑出现,才发现互联网不是给人设计的,是给个人电脑设计的,于是我们开启了整个互联网时代。
2008 年,有了区块链的概念,到 2022 年 ChatGPT 出来,同样是 14 年。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区块链是用来干嘛的,大家都认为这东西没用。但想象一下,如果未来人人都有 agent,我们的社交都是通过 agent 进行。以后这样的活动,不是我们在交流,是有一个 agent 跟另一个 agent 在聊,最后你看到一个总结,上面写了两个字:噪声。那这个过程中,你怎么知道你的 agent 没骗你?你怎么知道它花的每一笔钱,真的花到了你想让它花的地方?这个全流通的、可监视的网络是什么?就是区块链。等待了 14 年,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所以今天有很多科技,AI、AR、VR、区块链、机器人,看上去都是完全不相关的创新,但这些东西,是一个创新的一体多面,正在同时爆发、同时出现。
曲凯:但现在市场确实不好,投资很难拿,落地的产品也很少。你觉得这个阶段会持续多久?有人说这不是周期,是一个彻底不一样的事情,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津剑:首先,如果大家去看人类历史,每隔十年、二十年,就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工业革命刚刚出现的时候,农场主也觉得这个世界完蛋了。
我觉得大家就去思考一头一尾两个问题就好:一是,这个世界的钱是在变多,还是变少?二是,这个世界上,价值创造者在变得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
我觉得钱在越印越多,但价值创造者在变得越来越少,因为噪声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人躺平了。那大家用分子除以分母,不就有结果了嘛。
剩下的问题只是,这些钱通过什么方式,流到这些价值创造者的手上。过去,美元基金承担了一部分这个通道的职能,把海外的钱投到了中国的价值创造者里面去。今天有这个通道,明天就一定会有另外的通道,通道是瞬息万变的,不变的是一头一尾。
所以大家只要好好干活就好了,上天自然会馈赠你的。我觉得这些都是短期的,不用去为这个东西担心,与其花这个时间,不如花时间爱自己呢。
曲凯:那你是怎么爱自己的?或者这么问,一个人要怎么滋养自己?
张津剑:我觉得你要找到一个爱好,找到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东西。
每个人被滋养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人是跟朋友聊天,有的人是独处,有的人是去深山老林里待着,有的人是安静地阅读。我见过一个创始人,他喜欢做木工活,他办公室里有一个木匠会议室,每次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他就冲到会议室里去做木工活,这个是能让他沉静下来的方式。
另外,不要对这些方式有评判,不要去衡量它好不好,高不高级,这些都没关系,找到自己喜欢的就好。
42章经
思考事物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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